第372章 出兵(1 / 2)
第372章 出兵
秋意送爽,扬州城内,节帅衙署,雕梁画栋。
正准备面见高骈的淮南幕府长史裴鉶一进院,就看见吕师用三个道士从高的私室离开,叹了口气,坐在了廊庑下发呆。
片刻后,见时间应该差不多了,裴鉶这才起身,小碎步地走到了门边,那边有个使用的小童,问道:「使相用丹了?」
小童点头,随后就要给裴硎开门,但却被后者给制止了。
裴硎摆摆手,随后就站在门外,静静等着,直到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吐痰声,这才弯腰禀告:「使相,下吏裴硎求见!」
片刻后,门被打开,扑面而来的就是一阵龙涎香的味道。
以前裴硎会觉得这个味道很好,很缥缈,但此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鼻子的问题,他从清香中闻到了一丝腥臭。
香与臭可能只有一线之隔。
裴硎对高骄是颇为担心的,虽然那几个道士给使相喂服的是茯苓丹,是以茯苓为核心,搭配白术丶甘草丶蜂蜜等炼制。
据说可以健脾祛湿丶安神益智,适合脾胃虚弱丶心神不宁者,而且没有任何矿物原料。
之前高骑也曾赐予他们这些幕僚们一些茯苓丹,裴硎也服了,的确觉身轻体健,夜能安睡,不像是虎狼之药。
但裴硎却晓得这些丹药不过是高骈最后服羽化丹的前奏罢了。
那几个道士倒是好口条,说什麽使相体弱,先需要这些「茯苓丹」丶「鹿茸丹」强身,还要先建迎仙楼一座,最后才能服「羽化丹」。
而据吕师用等人说道,这羽化丹有大来头,是真人葛洪所炼。
有非有道之士不能炼,非有德之人不能服之说。
炼制需「采天地灵气」,在名山道观丶特定节气炼丹,将丹药与天地之气相合。
而一旦炼成服用,身轻如羽,脱离凡胎,就此天人之变也。
可裴硎虽然也爱传奇志怪,但到底是学圣人书的,哪里真会相信有这样的丹药。
如果真是有,千年以来如何不见仙?
论大德,孔圣没有?不最后也是活到了七十三?而那西方大德释迦摩尼,号为大功德,大慈悲的「佛陀」,不也是只活到八干就坐化了?
而论权势,昔日祖龙,前朝汉武,本朝太宗,哪个不是奄有四海,也有寻仙访道的宏远,可最后呢?
所以只要是稍微有点理智的,就知道使相所图不过就是镜中花,水中月。
至于那些吕师用之徒纯纯就是骗子。
这些人又是要拨巨款修建迎仙楼,又说要去名山大泽取天地灵气,其实不都是为了拖延时间?
像他们这些江湖术士,不就是拖一点是一点?不把主家的钱都榨乾,是不会罢休的。
至于最后事败了,也不过就是一死罢了,反正享受的也享受过了。
这里面的把戏连他都能看出来,而使相如此英明果决之人,怎麽就深陷在其中呢?
裴硎想不通,但他晓得自己并不是一个勇于直谏的人,他为高骈感到担忧,却什麽都不敢做。
道童们将裴鉶引入室后,便悄无声息地掩门而出,室内瞬间陷入了一片昏暗。
吕师用在得知高骈失眠睡不着后,专门布置了这样的私室,全部门窗全部都用巨大的帷幔给挡住,人在其中几不辨昼夜。
但结果上,使相的失眠的确好上了不少。
那某种程度上来说,那江湖术士吕师用还是有点东西的,不然也不会一步步获得高骄的信任。
此时,室外秋色正好,而室内却暗无天日,还有一股浓浓的老人味。
只有几缕光线从厚重的帷幔细缝中挤了进来,恰好落在那张位于房间最深处的巨大软榻之上。
光线勾勒出榻上繁复的雕花和华丽的锦缎,至于那位权倾淮南的节度使高骈,则完全被笼罩在深沉的黑暗中,让人看不清。
室内弥漫着浓郁的龙涎香,混合着某种草药丹丸的奇异气息,和高骈身上的老人味,形成了一种压抑而又衰败的氛围。
待那些道童们的脚步声彻底远去后,裴鉶这才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停下,保持着距离,谨慎地对着那片黑暗,低声说道:「使相,赵大那边来了军情,鄂州丢了!」
然而,当裴鉶说完后,室内却陷入了一片漫长的死寂。
小心的,裴硎又重复了一遍。
可黑暗中,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裴鉶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使相精力不济至此?刚刚还醒着,这会又睡着了?
时间,在令人室息的沉默中,一息一息地流逝。
裴鉶甚至能听到自己那越来越响的心跳声。
就在他准备上前摇醒榻上的高并时,黑暗中,终于传来了一个沙哑而疲惫的声音,带着一种服食丹药后特有的空洞感。
「丢了————便丢了吧。」
那声音,轻飘飘的,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琐事。
裴鉶一愣,以为是自己没说清,忍不住向前一步,声音又提高了几分:「使相!是鄂州丢了!鄂州乃江楚门户,一旦为草寇所据,则荆襄震动,江淮亦危!此非小事啊!」
黑暗中,传来一阵轻微的悉索声,似乎是高骈在软榻上调整了一下姿势。
「江淮危?呵呵————」
高骈发出了一声短促而乾涩的笑声:「小裴啊,沉稳点,一惊一乍的!江淮危?它怎麽危?有本帅坐镇扬州,有我淮南四万精兵,区区草寇,能奈我何?他们不过是一群流寇,今日占了鄂州,明日便不知流窜到何处去了。一群乌合之众,不足为虑。」
这番话,让裴鉶感到了一股深深的无力。
他发现,自己与这位曾经英明果决的主帅之间,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丶看不见的壁垒。他们看的,似乎已经不是同一个世界了。
裴鉶鼓起勇气,继续劝谏道:「使相!今时不同往日!此番草寇,与以往又有大相同啊!」
「据赵大军报所言,草军入鄂州后,黄巢其人,非但不曾大肆劫掠,反而严明军纪,惩办贪官,开仓放粮,安抚百姓。此等行径,已非流寇所为!他们————
他们这是在收拢人心,图谋大业啊!」
裴鉶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沉重:「而且,草军已在鄂州整编兵马,汰弱留强,编得八军,号令统一。如今,更是兵分两路,南下岳州,西进江陵,其势已成燎原!若再不加以遏制,恐成心腹大患!」
黑暗中,再次陷入了沉默。
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更长。
裴鉶甚至能想像出,高骈此刻正用他那双因服食丹药而变得浑浊的眼睛,审视着自己。
良久,高骈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这一次,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小裴,难道你是觉得本相已经老而昏聩了?这点判断也没有?」
「赵大什麽心思我能不晓得?他就指望我带兵去舒州和他一并作战呢!本相为何会将舒州留给他布防?不就是要他死守舒州江防?就算草贼从鄂州东下,他也要给我死守那里!」
「又想霸着舒州,又不想玩命!什麽好事都让他赵大占了?」
「小裴,你素来机灵啊,怎麽这些还需要本相来告诉你?————」
裴鉶闻言大急,连忙躬身辩:「使相恕罪,是下吏思虑不周了!」
「不过贼据长江中游,如今又有鲸吞荆南之势。而自古淮南丶江左之地,多来自上游荆州。我军如再坐壁上观,恐到时候草军越发势大难治啊!」
高骈的声音里,依旧充满了不屑:「哼,不过一群草寇之流,你可曾见过流寇能坐住?凭那些大字不识的,连税都收不上来,说坐就坐?」
说完高骈意味深长道:「劫掠来钱多快?可这钱来得太快啊!再苦哈哈的去征,那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所以那些草军要是继续流动,本相还会觉得有几分麻烦,现在自以为可以上岸了,想在鄂州建制,那就是自寻死路!」
「急什麽?」
说完高骈就似乎对这个话题感到了厌倦,话锋一转,问道:「你今日前来,除了鄂州之事,还有何事?」
裴鉶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悲哀。
使相说的对不对呢?
很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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