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灵魂：裂痕血誓 【006】（2 / 2）

凯尔几乎是从床上弹了起来。昨日的疲惫和肌肉酸痛依然存在，但强烈的求生欲和那股新生的决心驱使着他。他手忙脚乱却又极力控制地套上那身灰色衣裤，用手指粗略地梳理了一下头发，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的慌乱。

他在第五十八秒时打开了房门。

米罗就站在门外。他已经穿戴整齐，依旧是那种低调却剪裁合体的深色衣裤，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剃须水清冽的气息，与这安全屋的金属冷感融为一体。他手里拿着一个普通的电子闹钟，屏幕上的秒数正无情地跳动。

看到凯尔准时出现，米罗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不到半秒，像是进行了一次快速的系统扫描，确认「资产」在线且基本功能正常。他没有对凯尔略显凌乱的头发或眼底的青黑发表任何意见。

凯尔跟着米罗走进空地，心脏怦怦直跳。他僵硬地站着，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麽事。时间还早，加上之前辗转反侧的睡眠让他感觉头脑迟钝，但他努力集中注意力，警惕米罗可能带来的任何挑战。

「第一丶第一课是什麽？」他问道，声音依然因为睡意而沙哑。他努力让自己听起来热切，展现出他迫不及待想要开始的渴望，但内心深处却隐隐作痛，一丝恐惧和不确定感依然笼罩着他。

他环顾着这间空荡荡的房间，寻找任何线索，想知道接下来会是什麽样的训练。这空间的简朴似乎与眼前任务的复杂性格格不入，但凯尔很清楚，不能低估米罗。无论前方等待他的是什麽，他确信都将以他目前无法想像的方式考验他。

凯尔笔直站立，双手紧握，垂於身侧，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考验。他决心证明自己，让米罗知道，他可以被塑造成完美的武器。

米罗没有立刻回答凯尔的问题。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融入环境的一片阴影，那双过於锐利的眼睛如同扫描器般，从凯尔的脚尖审视到他的发梢，捕捉着最细微的颤抖丶呼吸的频率丶以及眼神中努力掩藏的紧张。

空气凝固了整整一分钟。这种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压力测试。

终於，他开口，声音平稳得像是在陈述物理定律，没有任何起伏：

「第一课：绝对控制。控制你的身体，控制你的情绪，最终，控制你的思想。」

他向前迈了一步，动作无声无息。

「你现在像一根绷紧的弦，多馀的肌肉紧张会急速消耗你的体力，轻微的颤抖会影响你持枪的稳定，急促的呼吸会暴露你的位置并扰乱你的判断。这些，都是不合格的。」

他没有碰凯尔，只是用目光指示。

「现在，放松你紧握的拳头。手指微微弯曲，自然下垂。肩膀下沉，不要耸起。下巴微收，视线保持水平，焦距放虚，用馀光观察整个房间，而不是只聚焦於我。」

他的指令极其精确，如同在调整一台精密仪器。

「调整你的呼吸。深吸气，四秒。屏息，四秒。缓慢呼气，四秒。循环。直到你的心跳频率下降至每分钟九十次以下。」他甚至可能看了一眼自己腕上那只功能复杂的战术手表，开始无声地计时。

「这不是休息，这是训练的基础。无法掌控自身最基本生理反应的人，不配触碰武器，更无法在复杂环境中生存。」

他後退一步，再次如同雕像般静立，目光却未曾离开凯尔，持续施加着无形的压力，观察他是否能够在这种压力下依旧执行这些看似简单却对初学者极难的指令。

凯尔僵在原地，呼吸急促，努力遵从米罗的指令。他强迫自己松开拳头，手指轻轻弯曲，彷佛握着一朵娇嫩的花朵。肩膀的肌肉发出抗议的尖叫声，他有意识地放松，任由它们向前倾倒。他微微收紧下巴，目光涣散，头也不抬地扫视房间。

呼吸是最难的部分。凯尔竭尽全力，努力跟上米罗指定的节奏。吸气，四秒。屏住呼吸，四秒。呼气，四秒。一遍又一遍。他的肺部灼痛，胸口起伏，但他坚持着，决心不让人失望。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凯尔感到一股奇异的感觉蔓延全身。他的皮肤一阵刺痛，视野开始变得狭窄，但这反而让他的感官更加敏锐，而不是迟钝。他敏锐地察觉到周围的每一个声音，每一个气流的变化。彷佛他的整个身躯都在向外扩张，以一种全新而可怕的方式与周围的环境连接在一起。

终於，彷佛过了永恒一般，凯尔的心率终於缓了下来，恢复到了可以控制的程度。他的呼吸也变得平稳，浅而稳定。

米罗的目光如同精密的仪器，始终锁定在凯尔身上，捕捉着他每一丝肌肉的细微调整丶呼吸频率的变化丶以及瞳孔的细微收缩。他看到了凯尔最初的挣扎丶勉强的控制，以及最後那奇异的丶近乎进入某种轻度战斗冥想状态的转变。

当凯尔的呼吸和心率终於达到并稳定在一个相对平缓的节奏时，米罗并没有立刻给予口头上的肯定。赞美在他的词典里是冗馀且低效的。

他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动作小到几乎难以察觉，但对於全神贯注於他的凯尔来说，无异於一个明确的信号。

「基础生理调控，初步达成。」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不带任何情绪色彩，像是在做实验记录。「用你的身体记住这种状态。这将是以後所有行动的基础预设模式。」

他停顿了一下，让这个指令沉入凯尔的意识。

然後，他继续说道，语速平缓却不容置疑：「现在，维持当前呼吸与体态。回答我的问题，语速放缓，音量控制在仅我能听清的程度。多馀的情绪词汇和语气助词，删除。」

他的第一个问题来了，直接而核心：

「你现在最显着的三种情绪是什麽？命名它们。」

凯尔保持着姿势，呼吸平稳而浅，身体放松却又警觉。他全神贯注地听着米罗的问题，强迫自己用米罗期待的冷静冷静的头脑分析自己的情绪状态。

「恐惧，」他轻声说道，声音几乎低过耳语，「但不是那种令人麻痹的恐惧。它……被抑制，被控制。就像一只小动物远远地注视着捕食者，知道它必须逃跑，却又在等待着最佳时机。」

凯尔停顿了一下，整理了一下思绪，继续说道，声音依然低沉而沉稳。「好奇……不，是期待。渴望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麽，想要证明自己。它还夹杂着一种……兴奋，我想。那种面对挑战的兴奋，即使它让我感到恐惧。」

终於，凯尔犹豫了一下，眉头微微皱起，寻找着最後一种情绪。「还有……还有一种奇怪的平静。不是快乐，不是满足，而是……接受。接受我的处境，接受我必须为了生存而付出的一切。这……这并非令人愉悦，但却很熟悉。以它自己的方式，带来舒适。」

米罗静静地听着，如同一个信息接收器，不带任何评判地记录着凯尔的分析。凯尔的回答没有简单地命名情绪，而是尝试进行了细致的丶近乎临床的剖析，这显示出了一种超出米罗预期的内省能力和语言组织能力，尤其是在当前压力下。

当凯尔说完，空气中出现了短暂的丶绝对的沉默。米罗的目光依旧锐利，但其中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丶计算机处理复杂数据时的那种专注光芒。

「分析可以接受。」他最终开口，语气依旧平淡，但之前的「初步达成」变成了「可以接受」，这本身即是一种极其有限的认可。「能够识别并将情绪客体化，是控制它们的第一步。记住这种抽离感。」

他没有对凯尔描述的情绪内容本身做出任何评价（恐惧丶期待丶平静）。这些对他而言只是需要被管理的变量，无关好坏。

「但是，」他话锋一转，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冷硬的质感，如同金属摩擦，「舒适是错觉，是陷阱。对处境的接受，不应导向虚假的安全感，而应导向绝对的警惕和持续的准备。你感到的平静，是身体极度疲劳後产生的化学反应，而非真正的掌控。」

他无情地戳破了凯尔可能产生的一丝自满，将其归因於生理现象，再次强调绝对的理性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