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0章 胸襟与气魄依旧!(1 / 2)
第400章 胸襟与气魄依旧!
追击建奴的路上,大捷的消息如插上了翅膀的春风,吹遍了每一处军营,将狂热的喜悦注入了每一个大明将士的胸膛。
然而,喜悦是短暂的。
当最初的亢奋渐渐冷却,微妙的气氛便如同关外那挥之不去的寒意,悄然无声地弥漫开来。
捷报早已加急送往山海关,送至天子御前。
可整整三日过去,山海关方向却静得如同结了冰的渤海,没有片刻回音,没有只言片语的旨意传来。
这片异乎寻常的沉默,本身就是一道最令人心悸的圣意。
中军大帐之内,气氛便如这帐外的天气一般,肃杀而严寒。
巨烛静静燃烧,将帐内照得亮如白昼,却无法驱散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沉重压力。
巨大的炭盆中,炭烧得通红,不时发出一两声轻微的毕剥声,在这死寂的氛围里显得格外刺耳。
满桂端坐于主位之上,他身披重甲,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上面沉如水,唯有那双深陷的眼眸在烛火的映照下,不时闪过一丝对未知的揣测。
他端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的瓷杯壁上缓缓摩挲,那动作出卖了他内心的焦躁。
他为曹文诏的胜利而欣喜若狂,但同时,更深的忧虑却如藤蔓般死死缠绕着他的心脏。
此举,毕竟是冒险出击。
是他顶住了所有压力,默许甚至可以说是放纵了曹文诏的冒险。
若胜,则功劳有他一份;可若是败了————他满桂便是万死莫赎的罪人。
如今虽胜,可天子是什麽态度?
那些视辽西将门为眼中钉的文官们又会如何借题发挥,攻讦他们骄兵悍将?
皇帝的沉默就像一柄悬在他头顶的剑,不知何时会落下。
相较于满桂的凝重,坐于他下首的曹文诏则显得坦然许多。
他身上多处包扎着伤口,渗出的血迹将麻布染成了暗红色。
可即便如此,他的脊梁依旧挺得如一杆标枪,那股子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悍勇之气丝毫不减。
他闭目养神,仿佛帐内所有人的目光与议论都与他无关。
打了,便打了。
胜了,便胜了。
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
这便是曹文诏,一个从底层一步步杀上来的草莽悍将最简单也最坚定的信条。
「曹将军此次,当真是神兵天降,打出了我大明的威风!」一名将领忍不住开口,打破了沉寂。
他的语气中满是吹捧,眼神却瞟向主位的满桂,显然是在试探风向。
「威风是威风,可也太过凶险。」另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将缓缓摇头,忧心忡忡地说道,「建奴主力未损,此举怕是会激怒皇太极,招致其疯狂报复。我等当稳扎稳打方为上策啊。」
这番话立刻引来一阵附和。
「是极,是极。朝廷军饷艰难,我宣大将士折损一人便少一人,当爱惜羽毛才是。」
「屯齐虽死,于大局何益?不过是匹夫之勇罢了。」
议论声渐起,羡慕丶嫉妒丶担忧丶不屑————种种情绪在帐内交织。
这些话语如同一面镜子,清晰地映照出当下宣大高层普遍的心态..在连年的失败之后,他们其中一些人已经失去了主动出击的勇气,变得畏缩保守,宁求无过,不求有功。
胜利对他们而言,反而成了一种陌生且令人不安的东西。
曹文诏缓缓睁开了眼,一抹讥诮的冷光一闪而逝。
他没有与这些同僚争辩。
与一群从未在没过马腹的泥浆里与建奴死战过的人,去谈论何为战机丶何为血性,无异于对牛弹琴!
他只是觉得可悲。
大明的边军,就是被这群瞻前顾后私心自用的持重之将一步步拖入了深渊。
与此同时。
风卷着,吹得巡逻士兵的衣甲猎猎作响。
校场之上,那些未能出征的部队正用极为复杂的眼神注视着另一边正在休整的曹文诏所部。
那些从河谷战场回来的士兵,许多人身上都带着伤,衣甲破烂不堪,脸上还残留着洗不净的血污。
可他们的神情却无一例外地带着发自骨髓的骄傲。
他们挺着胸膛,高昂着头,哪怕只是跛着脚走路,都像是在皇帝驾前受阅一般。
这种骄傲,刺痛了旁观者的眼睛。
羡慕,是当然的。那是斩将夺旗加官进爵的赫赫战功。
不忿,亦是难免。凭什麽这天大的功劳,就落在了他们头上?
但更多的,是深藏于眼底的庆幸与后怕。
「还好不是我。」一名年轻的士兵下意识地喃喃自语。
他听回来的同乡绘声绘色地描述了那场血战...漫天箭雨,建奴的垂死反扑,在尸体堆里翻滚,脚下的土地被鲜血浸泡得如同沼泽————仅仅是听着,都足以让他不寒而栗。
建功立业固然风光,可终究是要拿命去换的。
就在这军营内外,帐堂上下,人心各异,气氛微妙到极点之时..
「天使到——!」
一声尖锐高亢的唱喏如同一道惊雷,猛地从大营辕门处炸响,穿透了风的呼啸,清晰地传进了中军大帐之内!
唰——!
帐内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的议论所有的表情所有的心思都在这一刻凝固。
数十道目光如被磁石吸引的铁屑,齐刷刷地射向了那厚重的帐门。
来了!
皇帝的旨意,终于来了!
是赏是罚?
是雷霆之怒,还是雨露之恩?
这一刻,帐内所有将领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报——!」
一声急促而尖锐的传令声猛地划破了帐内的沉静。
一名亲兵不待通传,跟跄着冲入帐内,单膝跪地,声音因急促而微微发颤:「启禀总督大人!中军辕门外,有天使持圣旨驾临!」
满桂握着茶杯的手猛然一紧,那只厚实的军用瓷杯竟被他生生捏出了一道裂纹,茶水溅出打湿了他的衣襟,他却毫无所觉。
曹文诏更是霍然起身,他那高大魁梧的身躯带得身下的椅子向后倾倒,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与满桂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极度的凝重与一丝揣测。
来不及细想,满桂已然恢复了一方主帅的镇定,他沉声喝道:「传令!中军帐前设香案!全军将领,甲胄齐全,随我出帐迎驾!」
说罢,他率先大步流星地向帐外走去。
帐外风如刀,瞬间灌满了将领们的胸膛。
各营将领已闻讯从各自的营帐中奔出,正在中军大帐前的空地上仓促而有序地列队。
所有人神情肃穆,目光齐齐望向那灯火通明的辕门方向。
片刻之后,一队人马缓缓行来。
为首的,是一名身着大红蟒袍的年轻太监,手捧一卷灿黄夺目的圣旨。
他面容白净,神情肃穆,行走间自有一股从宫禁之中带来的威仪,簇拥在他身旁的是一队盔明甲亮的锦衣卫校尉。
这支队伍不疾不徐地穿过列队的将领,最终停在了临时设好的香案之前。
满桂深吸一口气,排众而出,行至香案前三步之遥,猛地一撩战袍前摆,单膝跪地,坚硬的膝甲与冻土碰撞,发出一声闷响。
他声如洪钟,响彻整个营地:「臣,宣大总督满桂,恭迎天使,恭请圣安!」
他身后,曹文诏与数十名宣大将领尽数跪倒在地,动作整齐划一,甲叶碰撞之声连成一片。
平日里一个个桀骜不驯的虎狼之将,此刻尽皆垂首屏息,再无半分骄横之气。
山呼海啸般的请安声在寒夜中回荡,而后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那年轻太监没有立刻开口,他微微抬起下颌,似乎在享受这万马齐暗,唯我独尊的时刻,享受着皇权投射在他身上的无上威严。
直到帐前摇曳的火把爆出一声轻响,他才慢条斯理地清了清嗓子。
那原本有些尖细的声音,在这一刻却穿透了风声,变得异常清晰洪亮:「圣旨到」
「制曰:」
所有人,都将耳朵竖到了极致。
「宣大总督满桂,暨麾下全体将士,久镇边陲,克勤克俭,朕心甚慰。近日更有大捷传来,斩将夺旗,扬我国威,壮我军心,实乃百战之功,当不吝封赏!」
圣旨的开篇没有半分责备,全是肯定之词!
满桂紧绷的心弦猛地松弛了半分。
他能听出这不仅仅是场面话,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发自内心的赞许。
那太监顿了顿,目光精准地落在了满桂的身上,提高了音调:「总督满桂,坐镇中枢,统兵有方,临事不乱。虽有偏师出奇,亦能顾全大局,调度有度,不失主帅之风。此乃知人善用丶敢于担当之功也!」
满桂闻言,身躯猛地一震!
知人善用!敢于担当!
皇帝不仅没有怪罪他放纵曹文诏,反而将此举定义为知人善用!将他可能承担的风险,定义为敢于担当!
这些字,字字千钧!
等于将所有的责任,所有的风险,都由天子一人为他扛了下来!
他满桂不仅无过,反而有功!
巨大的暖流猛地从心底涌起,瞬间冲垮了连日来的焦虑与不安。
铁打的汉子此刻眼眶竟有些发热。
那位年轻的皇帝,胸襟与气魄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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