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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五章 好言相劝(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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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绪七年,十二月廿八日,大青城。

夜已深,书房的炭盆烧得正旺,却驱不散李云苏眼底的寒意。她正在给李义写信,将此间安排都一一告知,另外她让李义和胡太医商量一下,能不能让邓修翼假死,从宫中脱身。

裴世宪端着一碗银耳羹,从外间来到李云苏的书房。碗放置桌上时,发出一声清响,让李云苏抬头。一看是裴世宪,她慌忙挪开了眼。裴世宪坐在了她的对面,默不作声,等她写完信。李云苏又看了裴世宪一眼,知道他有话对自己说,便放下了手中的笔。

「苏苏,」裴世宪道,「我拦了李仁。」

李云苏看向了他,「为何?」李云苏的声音不高,刮过寂静的空气。

裴世宪蹙着眉,盯着李云苏的杏花眼,烛光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颌线。「苏苏,有些血,一旦沾上,就再也洗不净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固执,「你的手,不该被这个染脏。」

李云苏错开了他的目光,将眼神放在给李义的信上,这封信上到处都是「邓修翼」的名字。

「脏?」她几乎是嗤笑出声,「邓修翼为我做的,哪一件不是沾血的事?他为我做的,我为何不能为他做?他为我沉沦,我亦可为他赴地狱!」邓修翼的名字被她掷出,带着孤注一掷的痛楚,既是她的铠甲,也是她的软肋。

「那不一样!」裴世宪的声音依然低沉,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又带着一种怜惜,「他是……他是身不由己,挣扎求生。而你,李云苏,是英国公府的大小姐。你的父亲是李威,是英国公,是和大庆一样荣耀传承的勋贵。当年国公爷为何要费尽心机去垄断与倭寇的私市交易?难道是为了引狼入室吗?不!他是知道海禁开不了,想把这股祸水锁在可控的笼子里,保沿海百姓一线生机。他是用尽手段和心计,都是为了百姓……」

李威的名字,像一枚猝不及防的银针,精准地刺破了李云苏强撑的戾气。她挺拔的肩背几不可察地塌陷了一瞬,眼底翻腾的恨意被一层猝然涌上的丶属于女儿的水光短暂覆盖。父亲那双慈爱的眼睛破了虚空,似乎穿透了生死,落在此刻她沾满复仇欲望的手上。

她别开脸,声音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依旧固执地筑起高墙:「我已经不是英国公府的大小姐了。英国公府也没有了。裴世宪,你是世家名门,生来就在光明之下,自然不懂何为黑暗。我与邓修翼,本就是行走在永夜里的影子。这双手,早已不配乾净。」

裴世宪深深吸了一口气,烛火在他眼中跳跃,映出一种近乎悲悯的坚定。「光明?」他向前一步,逼视着她,「苏苏,以前我也是这样认为的。可如今看来,金銮殿上那些朱紫贵人,哪一个不是踩着百姓的血肉上位的?他们口口声声的仁义道德,底下浸透了多少无辜者的尸骨?开封水灾,怀安京观,最后都成了他们功成名就的奠基石。如果在以前,我可能会用道德文章审判你,劝诫你,现在我不会。我只会跟你说:邓修翼,为你呕心沥血,自囚于深渊;你,李云苏,在绝境中挣扎求存,其实从未背弃本心。如果你们算是身在黑暗,那你们在黑暗里捧出的真心,比他们头顶的冠冕乾净千百倍!」

李云苏转过脸,看向他,她从来都认为裴世宪和自己不是一类人。自己和邓修翼一样,天生带着残缺,身处险境,可以手沾鲜血。裴世宪虽然因为合作来到自己身边,几次三番救自己的命,虽然也曾表白,被拒后一直克制。但他本质仍是将来要立朝堂的衮衮诸公,是名门世家。

裴世宪发现了她转过来的目光,鼓励了一下自己,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苏苏,邓修翼他,也绝不会同意你这样做的。他为你做尽一切,不是要看你为了他,也把自己变成嗜血的修罗!而我……」他的声音低下去,带着一种清晰的丶自知的渺小,「我在你心里或许毫无分量,但我也不会同意。」

李云苏的身体微微颤抖,那强硬的气势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迅速消减。她紧抿着唇,眼神复杂地落在裴世宪脸上,有挣扎,有动摇,还有一丝被看穿的狼狈。最终,她又挺直了腰背,几乎是负气般地低吼:「那你走!离开这里!」

裴世宪的目光没有丝毫动摇,反而更沉静,更坚定。「很早前,我便说过,即便你赶我,我也不会走。」他说得极轻,却重逾千钧,「我答应过你,也答应过辅卿,要守着你。所以,如果一定要有人沾上这些脏血,那只能是我。我不会让你手上沾半分。」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李云苏死寂的心湖里激起了剧烈的震荡。她猛地抬眼,撞进裴世宪那双坦荡而决绝的眸子里。不是为了占有,不是为了回报,仅仅是为了守护本身。这份纯粹而沉重的牺牲宣言,让她构筑的最后一道防线轰然崩塌。她张了张嘴,喉头却像被什麽堵住,再也说不出任何强硬的话语,只剩下一种无声的丶巨大的震愕在胸腔里回荡。

书房陷入一片沉寂,只有炭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李云苏的沉默,是风暴过后的废墟,也是某种默许。

裴世宪知道,时机到了。他收敛起所有的情绪,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条理,却比刚才的宣言更具力量:「东南要乱,不一定要靠倭寇的刀兵。今年朝廷府库空虚,加赋江南已是定局。生丝,是江南世家的命脉。若在淮安的度支总所,提前筹谋,以重资压住其他收丝商人,在开春前压住生丝价格,让那些吸食民脂民膏的巨室豪商,先狠狠出一次血……待到朝廷加赋的旨意一到,民怨与世家的怨怼交织,东南自会沸腾。不用倭寇,照样能让他们焦头烂额,乱象丛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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