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一章 一切都好(2 / 2)
邓修翼则皱着眉头,又想了很久。等他轻轻落下子。抬头,皇帝闭着目,拥着薄被,斜仰靠在引枕上,仿佛睡着了。邓修翼长出了一口气。
邓修翼看向甘林,只见甘林做一个「嘘」的手势,皇帝是真睡着了。甘林招着手,邓修翼则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棋盘,两人让到了外边。虽然外边廊下夜静风冷,但是比之在东暖阁内,邓修翼宁愿受着这个冻。
「邓掌印累着了吧?」甘林还是这麽和气,压低了声音道。
「没有甘公公辛苦。」邓修翼也客气回答。
「我们就是伺候陛下的,邓掌印不一样,您是内相,要制衡外面的大臣,帮陛下管着家。」
邓修翼无法接这个话,只是摆了摆手。
甘林引着邓修翼到了偏殿,「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过会陛下又惊醒了,又要找您,就委屈您在这里等着。」
「无妨,本来我今夜便是不睡的。劳甘公公沏一壶浓茶来。」
「邓掌印不是不喝茶,只喝温水吗?这茶,解药啊。」
「今夜时,解便解了吧。劳烦甘公公!」
「您还是要顾着身子,其实陛下离不开您,只是陛下这人面冷。」
甘林是亲眼看到皇帝是如何凌辱邓修翼的,随侍在皇帝身边多年,他也看惯了朱庸丶张齐丶杜明是什麽样子的人,飞扬跋扈丶颐指气使,想比他们,邓修翼真是好太多了。更不要说,两人之间还有一个英国公府的旧牵连。
邓修翼平视着甘林,这个老太监是他在宫中第一个曾经庇护过他的人。邓修翼的眼眶微涩,他笑了笑道:「我明白。」
卯时三刻,宫墙内已从沉睡中苏醒,各处宫人点卯上值的脚步声丶器物碰撞声打破了黎明前的最后寂静。然而咸福宫的方向,依旧死寂一片,没有一丝婴啼传来。
邓修翼裹着厚重的貂绒大氅,在偏殿冰冷的青砖地上来回踱步,步履沉重。
八个时辰了,从孙嫔昨日未时发动,到现在已经八个时辰了。他在心中默数着这个漫长到令人窒息的时间。他没有亲眼见过女子生产,只在泛黄的书页间读过那些关于撕心裂肺的剧痛和九死一生的描述。
十五岁……孙巧稚才只有十五岁。他无法想像,那样单薄的身体如何能承受住八个时辰如此酷刑般的折磨?她此刻是否还清醒?是否还在挣扎?
这个念头一起,另一个身影便不受控制地撞入脑海。那个同样纤细丶同样倔强,也曾一次次在生死边缘徘徊的李云苏。
扬州的昏厥,开封冰冷的黄河冰凌水……记忆中的惊惧与此刻对咸福宫未知的焦灼骤然重叠,化作一把钝刀,狠狠剜过他的心口。痛得他几乎要弯下腰去。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被隔绝在产房外的丶无用的丈夫和父亲,只能在这冰冷的偏殿里,被无形的恐惧和担忧反覆啃噬。
而那个真正的丈夫,那个孩子的父亲……邓修翼的目光投向那扇紧闭的东暖阁门扉,里面一片沉寂。他睡着了。在如此漫长的煎熬等待中,他睡着了。
一股荒谬的悲凉与无力的愤怒在邓修翼胸中翻腾。他停下了脚步,背对着暖阁的方向,深深吸了一口带着寒意的空气,试图压下心头的波澜。
就在这一瞬间,一个冰冷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他混乱的思绪:
皇帝深夜召他下棋!
那盘棋,那看似随意的对弈,那猝不及防的沉睡……原来并非闲情逸致,更非一时兴起。那是一场不动声色的监视!
是皇帝将他牢牢钉在御书房丶钉在自己眼皮底下的手段!
皇帝根本不是在等棋局的结果,他是在确保邓修翼。这个他从未真正信任过的司礼监掌印,在孙嫔生产的这个最敏感丶最关键的夜晚,无法离开他的视线范围半步!
他是在防他!用这种看似温和实则严密的姿态,防备着任何可能伸向咸福宫丶伸向孙嫔和她腹中皇嗣的黑手。防备着他邓修翼!
这个认知让邓修翼浑身发冷,却又奇异地带来了一丝……轻松?
是的,是轻松。
这近乎病态的严防死守,恰恰暴露了绍绪帝内心对孙嫔腹中这个孩子超乎寻常的重视!这不再是简单的后宫添丁,这关乎国本,关乎他绍绪帝的某种……执念。
皇帝在怕。怕有人对这个孩子不利。怕极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皇帝到现在都不知道邓修翼和孙巧稚之间的关联。
于是,邓修翼笑了。
卯时七刻,咸福宫的宫人突然跑来传信,孩子露头了。
这个消息惊醒了沉睡中的绍绪帝,他匆匆起身梳洗,然后摆驾去咸福宫。在他上銮驾的时候,他看到了偏殿的里面的烛光,对甘林道:「叫邓修翼一起来。」然后銮驾便走了。
小太监来叫邓修翼时,邓修翼知道皇帝已经走了,孙嫔应该是快要生了,他正松了一口气。
但当听到皇帝叫他一起去时,他又警觉了起来。他收拾好所有表情和心情,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快步走向寒冬的清晨。
等邓修翼赶到咸福宫时,已是辰时了。咸福宫里面一片喜气洋洋,皇帝到后不多久,辰时刚过,孙嫔生了一个七斤八两的皇子。绍绪帝大喜,当场赐名「刘玄禧」。
除了孙嫔生产后,整个人虚脱,已经昏睡过去外,一切都好。
「一切都好!」邓修翼心里喃喃道,「那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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