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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院子小巧，房屋也不大。正厅里点的是蜡烛，习惯了电灯，顿觉此处昏暗。静漪过了一会儿才完全适应了屋内的光线，看清楚除了父亲、之忓和她自己之外，屋子里另有一人，正望着她。见她注意到自己，那人视线放低些，对程世运道：“程先生请回吧。我们老爷和太太此时确实不便见客。”

静漪认出来，说话的这位就是冯家的大管家冯永好。

冯永好转达的，自然是冯孝章的意思。

傻子也听得出来，这便是明着逐客的婉转表达。

静漪看了他。

多时不见，冯永好自然也见了老，可样子并没有大变。

这位冯家的大管家，从前因为他脸上有几颗麻子，又不喜欢他们这几个顽童在冯家花园子里捉弄老爷养的金鱼、时常出言制止，丝毫不留情面，被九哥背地里叫他芝麻官的……九哥说宰相家奴七品官，大管家还是很有点七品官的官威的。如今他仍然是很威风的。这倒也确然是冯家家奴该有的气度。

冯大管家替主人下了逐客令之后，倒没有立即采取什么行动。

静漪见父亲示意自己坐下，便坐在了父亲的下手。冯永好看着这对父女。

程世运说：“时候不早，冯老先生不见客是应该的。我们不打扰老先生休息，在这等着便是。”

冯永好垂着手，微微笑着说：“程先生您别为难我一下人……我们老爷的意思，我已经转达了。您就是等到天亮，老爷不见客，仍是不见客的。”

程世运还没说话，静漪掏出怀表来，对着烛光一按，看看时间。她没出声，但她能觉察到从她拿出怀表来的一刹那，冯大管家的目光便追了过来……她从容地将怀表放回衣袋中，望向静坐上手的父亲——程世运扶着扶手，纹丝不动，入定一般。

静漪有点想笑。

不知怎地，她竟觉得父亲有些耍赖的意思了……这在她，简直是不能想象的。她的父亲，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父亲，为了达到见外祖父的目的，竟要靠耍赖……她想想或许外祖父此时在里头也已经气得发昏。想必他老人家活了这么多年，极少有人敢勉强他呢。

从前，父亲不知用没用过这样的手段，只是也从未达到过目的。

想到此处，她心里长叹一声……

这时候程世运转脸望了静漪一眼。

静漪看父亲面上淡淡的，眼神也淡淡的，却忽地意会到，轻声开口向冯大管家问道：“请问，老太太现在怎么样了？”

冯永好闭口不言。

他变得面人儿似的安静。想必是见这两父女赖在这里不走，既是赶不出去，也抱定一问摇头三不知的态度耗到底了。

静漪有心再问，程世运示意她安静，片刻之后，从里面出来两个人，是两个年纪已然不轻的婆子。走在前头的那位先说冯大管家，这是照主子的吩咐送夜宵来的。静漪仔细听着，只说是主子，并没有说是谁吩咐的呢，心就一动。这显然是个意外，冯永好怔了下，不过他并没有当着客人细问，仍是站在原处，示意她们上前送茶点。

静漪看婆子们把茶盘中的食物放在小方桌上，香甜的味道令人立时便觉得心头熨帖起来。此时寒夜深沉，有碗精细的甜品自然是再好不过的，纵然是谁也没有心情去享用……她轻声说了句辛苦。

她声音很轻，只有近处的人才听得见。

那婆子原本低着头，因她这一句话，迅速半抬眼望了她，顿时茶盘都险些掉在地上。静漪看她嘴唇发颤，虽没出声，像是在叫小姐，忙伸手要扶她。

“陈妈，还不快退下！”冯永好突然沉声道，“不成体统。”

“大管家，不必如此。”静漪立即说。她晓得不过是因为这位陈妈看了她一眼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