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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牒为凭,但他看自己已非同往昔。

宗亲啊,尤其当朝天子是个女人,出身又不好,少不得要靠父族扶持。若是女帝无子,未来的储君之位说不得归谁,他崔十六少说是亲王之尊,他的正妃,便是王谢贵女亦是高攀了,何况区区乡绅之女?

怀着这样的心思,崔十六果断退婚,原以为这事就算完了,谁知这女子刚烈得很,非但把孩儿生下,更不顾家人劝阻,千里迢迢寻来京城,非要崔十六给个交代。

“民女与崔十六相识至今,自忖没有对不起他的。他如今是宗亲之贵,民女不敢奢望王妃之位。但孩子是无辜的,他既生养一场,焉能当没这回事?”

崔芜仔细打量跪于堂中的女人,见她做妇人打扮,相貌不失温柔姣好,只眉间隐着一股清烈态度,非寻常女子可比。

她还没开口,崔十六先急了:“你也知我崔家今非昔比,哪有尚未娶妻,先弄出庶子的道理?传扬出去,不仅崔氏颜面扫地,连陛下都得受带累!”

他倒是聪明,将自己与崔芜名声捆绑,料定女帝便是为了天子威望,也得替他料理了这桩糟心事。

那女子却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正待开口,就见崔芜抬手做了个“下压”的手势。

天子自有威仪,虽未发一言,堂中陡然静下,一时只听得长短不一的呼吸声。

只见女帝托着腮、含着笑,悠悠问道:“宗亲?王妃?这倒是奇了,自朕登基以来,连国公都未封过,遑论王爵?”

“阿绰,你说说,是朕记岔了不成?”

阿绰追随崔芜最久,对自家主子的心思也最了解,太清楚怎么接话:“非是陛下记错,是有些人心眼太大,得了尊荣富贵还不满足,想着一步登天,将那亲王金冠扣在自己头上。”

崔十六郎满面涨红,只觉拂了面子。崔氏家主却听出不好,颤巍巍跪下:“原是老臣教子无方,将笑话闹到陛下跟前,还望陛下看在他年幼无知的份上,且恕了他这一回。老臣必定好生管教,令他知道是非轻重。”

崔芜被逗笑了,原来不论古今,“还是孩子”都是万能理由。

“崔卿的子侄,你自家随意教导,不必说与朕听,”她扶着阿绰的手起身,“今日在崔卿府上瞧了好热闹的一出戏,倒是不枉此行。”

崔氏家主噤若寒蝉,不敢开口。

经过那女子身边时,崔芜脚步顿住,微微偏头。

“朕赐你黄金百两,你自己的孩子,自己抱回去养吧,”她叹息道,“你是个有心性、有傲气的,孩子跟着你,比跟着旁人强多了。”

女子亦知崔十六薄情,不曾反驳,深深拜倒。

*

女帝离宫的消息瞒不过秦萧,他猜到崔氏的盘算,却不便置喙,穷极无聊,索性一个人窝在西暖阁,一碗药汤下去,不多会儿就睡着了。

只是这一觉睡得并不安宁,脑中乱梦一团,时而是幼年习武,嫡兄把着他的手教导开弓。时而是生母端着一盘点心温柔唤他,待他近前便蹲下身,用帕子为他擦拭汗水淋漓的额头。

然而转瞬,这些美好宁静的画面被打碎,嫡兄成了高高在上的家主,用冰冷又忌惮的目光打量他。生母病得只剩一把骨头,躺在破败的被褥中,抓着他的手腕诅咒秦氏满门。

再一晃神,生者化为白骨,白骨又凋作尘土。他站在冰冷恢弘的大殿上,目光循着丹陛向上,看到冕冠衮服、端然生姿的崔芜。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眼神既熟悉,又陌生。他在她身上看到嫡兄的影子,昔日情谊灰飞烟灭,他与她,唯余不可逾越的“君臣”二字。

无处不在的长幔落下,锋锐箭矢密集如林。万箭齐发的一瞬,秦萧猝然睁眼,额发和睫毛被汗水打透,湿漉漉地贴着鬓颊。

如果这时,有人站在床边就会发现,有一瞬间,秦萧的瞳孔完全涣散开,这种现象一般出现在濒死者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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