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车站出口的凌迟(2 / 2)
「唔!」沈若青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恶臭冲击得大脑一阵晕眩,胃酸瞬间涌上喉咙。那是一种极度浓缩的丶未经任何修饰的雄性荷尔蒙与细菌发酵的味道,咸湿丶辛辣丶带着一股生洋葱般的刺鼻感。
他想躲,但阿强的另一只手死死地按住了他的後脑勺,强迫他把脸埋进那团潮湿的布料里。
「闻啊!给老子闻清楚!」阿强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响,「这就是你妈把你养大的味道!这就是钱的味道!你嫌臭?你身上喷的那些香水,哪一滴不是靠这种臭汗钱换来的?」
沈若青被迫在那令人窒息的黑暗与恶臭中挣扎。他的鼻子贴在阿强湿透的背心上,那粗糙的布料摩擦着他细嫩的皮肤,汗水沾湿了他的脸颊,流进他的嘴角。
咸的。苦的。脏的。
这就是底层的味道。是他花了十年时间,拼命读书丶拼命练习微笑丶拼命保养皮肤丶拼命刷爆信用卡买名牌,想要彻底洗掉的味道。
如今,这股味道像附骨之疽,强行灌入他的肺叶,宣告着他的失败。
「爸爸……」
一个稚嫩的声音突然打破了这场单方面的凌虐。
阿强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按着沈若青後脑勺的手松开了。沈若青像个溺水的人一样大口喘息着,踉跄地退後几步,靠在满是灰尘的墙壁上乾呕。
他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到了阿强的女儿——那个叫妞妞的小女孩。
她手里还提着那袋卤蛋,另一只手正拿着一张卫生纸,怯生生地递给沈若青。
「哥哥,擦擦。」妞妞的声音清脆又乾净,像这个污浊世界里唯一的一股清泉。
沈若青看着那张洁白的卫生纸,又看了看妞妞那双毫无杂质的眼睛。她眼里没有鄙视,没有嘲笑,只有单纯的同情。
这份同情比阿强的暴力更让沈若青感到无地自容。
他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接过卫生纸。但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纸巾时,他看到了自己的手——那双平时只拿试香纸和精美包装盒的手,此刻沾满了地上的黑灰,指甲缝里嵌着污垢,手背上还有一道刚刚挣扎时划出的血痕。
这双手,现在看起来,竟然和阿强的手没有什麽两样。
「别碰她。」
阿强突然伸手拦住了妞妞,一把将女儿拉到身後。他看着沈若青,眼神里带着一种看病毒般的嫌恶,「别把你的脏病传给我女儿。」
「脏病……?」沈若青不可置信地看着阿强,「我……我没有……」
「心脏,比什麽都脏。」阿强冷冷地说道。
他蹲下身,帮妞妞整理了一下裙摆,然後站起来,从那个破旧的迷彩裤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小本子,在沈若青面前晃了晃。
「刚刚帮你妈买药丶买水,还有上个月你妈在车站跌倒撞坏人家摊子的赔偿费,老子都帮你垫了。」阿强的语气变得像个精明的讨债鬼,「一共三千八。还有,你妈现在这副德性,我不看着她,她明天就能被人拐去卖了。」
沈若青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只要是钱能解决的问题,就还有救。
「我还你。」沈若青伸手去摸西装内袋的钱包。他的手在发抖,摸索了半天,却摸了个空。
他的脸色瞬间惨白。
钱包……落在柜台上了。刚才被阿强拖出来的时候太混乱,他根本没来得及拿包。
「怎麽?没钱?」阿强看着他慌乱的动作,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还是说,你的钱都拿去买这身狗皮了?」
他伸出手,在大庭广众之下,毫不避讳地拍了拍沈若青的屁股。那里是西装裤口袋的位置,原本紧致挺翘的臀部曲线,被那只满是油污的大手狠狠地揉了一把。
「唔!」沈若青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
「看来是真的没钱。」阿强收回手,手指在鼻子下闻了闻,那是刚刚摸过沈若青屁股的手指。这个动作下流至极,却又带着一种令人战栗的掌控感,「没钱也没关系,大家都是在车站讨生活的,互相帮忙嘛。」
阿强逼近一步,将那个满是汗味和卤味的身躯压向沈若青,将他困在墙壁与胸膛之间。
「你每天下班,来我那边帮忙。」阿强压低了声音,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就在後面那条巷子,卖便当。帮我切菜丶洗碗丶装饭。直到把这笔钱还清为止。」
「我不去!」沈若青下意识地拒绝,「我可以转帐给你!我明天就……」
「不去?」阿强打断了他,眼神变得危险起来,「行啊。那我现在就把你妈送去警察局,告她非法摆摊,顺便跟警察聊聊她在百货公司上班的儿子是怎麽弃养老人的。或者……」
阿强停顿了一下,目光越过沈若青的肩膀,看向远处那个闪闪发光的百货公司大楼。
「我明天再去你们柜上一趟。这次我不找你,我找你们经理。我跟他说说,你们那个『首席柜哥』,连几千块的医药费都要靠个卖便当的施舍。你猜,你们那些贵妇客人,还愿不愿意让一只寄生虫摸她们的手?」
沈若青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这是他的死穴。这份工作是他唯一的浮木,是他维持这层假象的唯一支柱。如果失去了这份工作,他就真的只能烂在这个泥潭里了。
「你……你是故意的……」沈若青咬着嘴唇,尝到了一丝铁锈般的血腥味。
「对,我就是故意的。」阿强大方地承认了,他那张粗犷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恶劣的笑容,露出一口微微发黄的牙齿,「我看你不爽很久了。姓沈的,从今天开始,你下班後的时间归我。」
阿强说完,也不等沈若青回答,直接转身抱起地上的妞妞,又拎起老母亲那个装口香糖的破篮子。
「走了,妈。」阿强对着老妇人喊了一声,自然得就像那是他自己的妈,「带你去吃卤肉饭。」
「好……好……吃卤肉饭……」老妇人开心地站起来,颤巍巍地跟在阿强身後,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还贴在墙上的亲生儿子。
阿强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来,回过头。
夕阳的馀晖打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刚好覆盖住缩在阴影里的沈若青。
「还愣着干嘛?」阿强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那只空着的手指了指地下,「过来推车。穿得像个新郎官,连个推车都不会?」
沈若青看着那个背影。那件汗湿的背心,那条脏污的迷彩裤,还有那双踩在烂泥里的解放鞋。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西装裤膝盖破了,衬衫袖子上是油手印,身上混杂着汗臭和口香糖的甜腻味。他引以为傲的冷冽香气,早已荡然无存。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再也回不去那个无菌的玻璃柜了。
沈若青深吸了一口气,那股污浊的空气灌入肺部,火辣辣地疼。
他迈开沉重的脚步,拖着那具仿佛已经不属於自己的躯壳,一步一步地,走进了阿强投下的阴影里。
「来了。」
他的声音很轻,瞬间就被车站嘈杂的人声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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