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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8章 毁奇技以安民生(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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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8章 毁奇技以安民生

所有的政治活动,无论出于什麽目的发动,无论路途多麽的曲折,最终都会走向一条路,对政敌的清算。

无论什麽政治活动,这都是宿命的必然。

张居正读史,他还身居高位,参与到了扳倒严嵩丶扳倒徐阶的活动中,他本人还是扳倒高拱的元凶。

张居正对自己的身后名不是特别在意,在意也干不出摄政的事儿,历朝历代,但凡是摄政的权臣,就没有一个有好名声,无论为了荣华富贵,还是为了江山社稷,都没有。

他打算在他还活着的时候,替陛下把脏活都干了,把政敌全都以反腐司反腐的名义,进行全面清算。

对政敌的清算,是朝中多个派系,为了利益反反覆覆倾轧,在矛盾日益激化且利益冲突不可调和后的表现,这是绝无可能避免的,不是朝中有一位一元独裁的明君圣主,就可以避免的。

甚至,张居正认为,最好还能清的动,如果做皇帝,你连清算都无法清算,代表着以朝廷为首的秩序彻底失效,也就是天命已失。

这种在元末的时候,体现的最为明显,元朝皇帝根本无法发动对任何臣工的清算,甚至还要哄着这些臣子,才能勉强调用臣工的力量。

朱翊钧深吸了口气,无奈的说道:「朕倒是清楚先生的担忧,但党争从来没有胜利者,只有幸存者。」

「陛下圣明。」张居正仔细理解了下陛下这句话,这种大清洗发动之后,没人能够完全掌控其态势,斗争的过程,不可控的因素太多了,最终的结果,就只有幸存者,没有胜利者。

张居正沉默了片刻后,以元末朝廷无法进行清算开始讲起,一直讲到了洪武三十年的南北榜案,张居正用十分简短丶精炼总结性的描述了元失天命,大明肇始的过程。

「洪武年间,是完全抛弃元时旧秩,革故鼎新之时,洪武年间所有军事丶政治丶大案要案,都是围绕着如何加速摆脱旧秩序,建立新的秩序进行。」张居正最终总结性的说道。

张居正的意思很明确,自隋唐开始,到宋朝彻底成熟的科举制,一定程度上打开了阶级上升的通道,缓解了阶级固化的压力,但到了北宋末年,中原形成了新的固化群体。

而这些以缙绅为代表的士绅阶级,很快就跟过去的世家同流合污,通过对文化释经权的垄断,阻塞了向上通道。

而洪武年间的大案,都是获得权力路径丶上升路径,这个矛盾冲突激化到了不可调节的最终结果,最激烈的就是南北榜案。

「那按着先生这个说法,靖难之战,也是南北榜案的延续?」朱翊钧眉头一皱,忽然发现,按着张居正这个说法,靖难似乎是一种必然。

假设朱元璋传位给了朱棣,而朱棣本人选择了和朱允炆一样的路线,恐怕北方仍然要造反,因为建文新政的种种政策,完完全全阻塞了北人获得权力的路径,不留任何缝隙。

「陛下圣明,臣一家之言,不过闲谈而已。」张居正看了眼中书舍人的位置,叶向高怕是掉茅坑了,一直没回来,正因为没有人记录,张居正才从矛盾说丶阶级论的角度,去简单分析了下元末失鹿丶大明开辟的过程。

万历维新,尤其是丁亥学制,干的事儿,和洪武年间几乎没有区别,都是在打开新的权力获取路径,打开新的上升通道。

通天之路,被牢牢把控在贱儒手里,丁亥学制和吏举法,另外开辟出理工线官身晋升路线,打开晋升通道,所有人都可以飞升了。

一令开天门,万道震乾坤。

这一定会触及本来垄断之人的利益,被清丈还田打击的豪强丶因吏治改革失去寻租空间的官吏丶老腐朽的复古保守派丶被丁亥学制触及利益的文化贵族等等,这些群体的核心利益,在万历维新中受到了巨大冲击。

「陛下,国初之时,有止投献的风力。」张居正又谈到了大明国初时候,止投献的风力。

张居正描述了一种政治中存在的现象,名叫超组织现象。

在没有明确命令丶没有明确威权人物操刀的情况下,只依靠各衙门官吏的默契,以一种集体默契丶集体动作,来对抗朝廷政令的超组织现象。

在元末明初时候,元朝皇帝无法对臣子展开任何清算,对于新建立的大明,持续了数十年乃至遗毒到万历年间的止投献风力舆论,都是这种集体默契丶集体动作丶无需组织进行对抗的超组织现象真实写照。

这才是张居正真正担心,和要借着反腐司清算不忠者的目的,以高压政治行为,瓦解对万历维新反攻倒算的集体共识。

张居正在阐述自己为何要用反腐司进行清算的动机,同样,他也提醒陛下其中的危险,并且希望皇帝深切的知道,那个安全阀丶临界点:官厂丶开海丶稽税丶吏治。

官厂最重要,因为官厂不仅仅是朝廷最重要的税源,还是大明最重要的兵源,还是大明改变生产关系丶提高生产力的根本。

其实,对万历维新反攻倒算,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皇帝沉浸在仁君叙事之中。

这是最简单丶最行之有效的办法了,但对陛下不管用,不是陛下不追求仁义,而是陛下追求的仁义和熊廷弼理解的仁义更像。

把人一分为二竖着劈的仁;把敌人的头打进胸腔的义。

皇帝和元辅之间的争吵结束了,最终元辅妥协,认可了陛下的办法。

陆光祖以督查院总宪的身份入阁办事,并且督办反腐司一切事宜,而陈末也接到了皇帝的圣旨,成为了第一任反腐司指挥使。

陈末对于这个任命有些难以理解,反腐司只是反腐?

其实陈末早就做好了准备,如果皇帝需要,他可以作为发动大清洗的那把刀,该清洗就清洗,把一些烂肉挖掉,扔进历史的垃圾堆里。

陈末在北镇抚司,总是能了解到很多的秘闻,成祖文皇帝够厉害了,也要让纪纲做那个奸臣,把不太容易对付的敌人,统统送去见太祖。

但陛下圣旨高于一切,陈末不懂政治,他选择了遵从圣旨。

张居正描述,对万历维新反攻倒算的集体默契丶集体动作丶无需组织进行对抗的超组织现象,其实是有些料敌从宽了,这种现象,一般出现在帝国黄昏和国朝新辟。

在这个封建帝制,诛九族合法的年代里,对于大多数势要豪右丶富商巨贾丶乡贤缙绅而言,他们现在最怕的是皇帝发癫。

推行一些一拍脑门就做出的决定,突然反反覆覆朝令夕改,看某个阶级不顺眼,又没想好用什麽阶级去填补就胡乱杀人。

皇帝陛下和元辅有点高估他们的抵抗意志了,也太看得起他们了,面对一个嗜杀人的皇帝,不触怒皇帝,才是最大的共识,而不是对万历维新反攻倒算,因为皇帝真的诛九族。

而且皇帝和元辅习以为常,非常容易忽略的一个关键,就是皇帝本人真的非常非常活跃,精力充沛。

这一点张居正早就习惯了,不觉得有什麽异常,但一个精力充沛的皇帝,只要见得多了,就真的很难对付。

皇帝这个职业,本身就处于阶级的最顶层,他拥有所有阶级所没有的至高特权,在加上长期勤勉理政,积累出足够丰富的经验,臣工对付勤政皇帝,几乎没有办法。

因为那些招数,皇帝本人都见过,而且不止一次,甚至玩的比你臣工还要出色。

朱元璋一个皇觉寺的乞丐,皇觉寺不放饭只能去乞讨,他没什麽理政经验,更不是天生贵人,也没接受过什麽帝王教育,但积累了足够经验后,臣工的招数,对朱元璋基本没什麽用处了。

七月的天,极其炎热,但精巧设计的通和宫御书房,却颇为的凉爽,魁梧的大明皇帝,靠在龙椅上,手里拿着两本奏疏,他收到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松江巡抚李乐丶应天巡抚王希元丶浙江巡抚侯于赵,三地联合,对大明棉纺织造进行了一次产业普查,类似于清丈丶丁口普查一样,对松江府丶江左江右丶浙江的棉纺工坊进行了全面摸排。

大明当下棉布产量突破了3200万匹,足踏三锭纺车丶织机超过了二百万台,棉纺工匠一百二十馀万,另有织娘七十馀万,工匠每年劳作超过了305天,每日工作超过了六个时辰,从早到晚丶无间寒暑。

林辅成所言的相对生产剩馀,在棉布上已经出现。

这3200万匹棉布,只有800万匹外销海外,剩下的棉布,全都被大明所消化,外贸只有四分之一,而内销为四分之三。

大明持续推动的机械工坊,遭遇了巨大阻力,任何一家棉纺工坊,包括官厂,机械入场都会遭到匠人丶织娘的阻拦,而且阻拦非常严重,万历十八年这半年来,所有铁马都没能顺利入厂。

一台升平七号铁马,就能代替三百个工匠和织娘,咆哮的铁马,吃掉的是匠人们的生活。

这是个好消息,也是个挑战。

坏消息是:两广巡抚刘继文讨债成功,安南四大家族真的凑齐了欠款,把钱还给了大明,这导致刘继文没法发飙了。

这是个坏消息,刘继文低价买了一大批欠条,本意是为了发飙,而不是为了讨债,就是找个理由揍安南一顿,根本目标是逼迫安南四大家割让岘港给大明。

刘继文不在乎安南的死活,也不在乎那仨瓜俩枣,他只在乎岘港是否在大明手中。

安南四大家还债了,那就只能另找理由了。

「下章李乐丶王希元丶侯于赵,暂缓机械工坊营造,不要闹到毁奇技以安民生的地步。」朱翊钧思索了片刻,朱批了第一本奏疏,决定暂缓。

万历四年,苏州府有一匠人名叫王二小,师从黄子复,心灵手巧,制作了一台水力驱动的纺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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