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6章 收天下黄金尽归内帑(1 / 2)
第1116章 收天下黄金尽归内帑
有些话,大臣们不能讲的那麽明白,尤其是事态丶矛盾还没有激化到必须要戳破窗户纸的时候,就不能说的那麽清楚,否则都会很不体面。
可是激化到那般地步,讲什麽都没有用了。
这可能是郡县帝制最大的弊病,看得懂的不能说丶不敢说,看不懂的倒是什麽话都敢讲,但是讲不到重点上。
朱翊钧很早就注意到了大臣们的奏疏,每一句话都不是多馀的。
很多重臣的奏疏,他要读三遍,才能读出大臣们的深意,但他的精力丶时间有限,能做的也只是把大臣们的奏疏认真读三遍。
大部分的奏疏,他都是看一遍,再看看内阁丶司礼监的意见,选择朱批。
沈鲤提到的国朝叙事和个人感受完全不同,就是在提醒皇帝,有些事,需要更加全面的看待,而不是片面的从朝廷的立场去考虑问题,这样很容易做出让整个大明,除了朝廷之外,所有人都很难接受的决策。
而且很多时候,国朝利益和个人利益是完全冲突的,否则就没有忠孝不能两全这个古话了。
而作为统治者,最容易陷入的误区之一,就是认为国朝利益和个人利益是天然一致的,理论上,的确如此,因为国朝利益是由大明所有个人利益构成的,既然是由个人利益构成,那国朝利益和个人利益,天然趋同。
可在实践中,并非如此,实践中,统治阶级往往打着国朝利益的旗号,为自己谋取私利。
在真实的现状中,国朝利益,往往带有十分普遍的阶级性,导致了国朝利益和个人利益无法完全趋同。
朱翊钧看明白了沈鲤讲的话,张宏在陛下身边多年,他就看不明白,其实很多时候,冯保也看不明白,要看懂大臣们究竟想说什麽,是作为一个皇帝的必修课。
需要为历史负责的是皇帝本人,而不是冯保,也不是张宏,所以很多时候,朱翊钧都会多想一些,考虑周全些,总好过于什麽都不想,稀里糊涂。
过了中秋,松江府的天气开始变得寒冷了起来,大明皇帝又要如同候鸟一样离开松江府了,又是一次长途奔波,舟车劳顿。
因为要及时回到京师,让政务顺利流转,皇帝会赶的很急,再加上季节变化,温度剧烈起伏,人真的很容易生病。
人没有自己想的那麽强壮。
天生劳碌命的皇帝陛下,在离开松江府之前,先去了松江府的养济院。
「松江府,确实有钱。」朱翊钧前往养济院,是要给穷民苦力发放过冬用的棉服和棉被。
这是整个大明独一份的,只有松江府才能这麽财大气粗,而采买棉服和棉被的钱,七成来自松江府衙,三成来自于势豪们的纳捐。
仅仅这一批棉服和棉被,就花了三十五万银,除此之外,还有过冬用的煤炭,松江府衙也补贴了三文,一斤煤才六文,松江府就补了三文,百姓只需要承担三文每斤的价格了。
只有穷民苦力能够采买廉价煤,享受补贴价格。
「胡知府啊,这低价煤一斤三文,只有穷民苦力才能采买,那就没有势要豪右,张冠李戴,打着穷民苦力的名头,把这些煤全吃全拿了,而后高价出售?」朱翊钧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按照一般情况而言,这种福利待遇,怕是还没出府衙,就被瓜分乾净了,居然真的这麽执行了下去,这不符合常理。
「不值当。」胡峻德想了想补充道:「相比较命而言,这点煤,真的不值当。」
不出事,也就罢了,但凡是出了事儿,那就是天塌的大事,有这种能量的势豪,不敢冒如此大的风险,敢铤而走险的人,又缺少这种能量。
这个政策,反而非常顺利的推行了下去。
「朕倒是忘了,胡知府可是胡阎王。」朱翊钧听胡峻德这麽一说,立刻想起了胡峻德要拉着所有人,包括他自己一起陪葬的叫魂咒杀案。
叫魂咒杀案进行到最后,他胡峻德这个罪人,绝对逃不掉。
胡峻德的绰号是胡阎王,只有叫错名字的,没有起错外号的。
「不过民间戏言而已,做不得真。」胡峻德赶忙否认,要是在陛下心目中留下个如此恶劣的形象,不利于进步。
「就直接发棉服棉被吧,天这麽冷,让百姓们都等着听朕唠叨,没那个道理,朕在这里,看着把棉服棉被发下去。」朱翊钧给出了明确的旨意,直接发,不讲话。
朱翊钧不是懒得讲,其实内阁给他拟了个稿,他来之前还过了几遍,可是到了养济院,他反而不想讲了,主要天气冷,让百姓们一直等着,耽误事,也容易生病。
他作为皇帝,有大医官们时时看诊,可对这些穷民苦力而言,医疗对他们而言,是一种极其昂贵且奢侈的社会资源。
朱翊钧不肯讲了,他要松江府衙直接开始发放,他就在这里看着,只做见证,不做干涉。
「爹,那几个孩子,脚上穿着草鞋,都冻肿了。」朱常鸿跟着父亲来到了养济院,他的眼神很好,一眼就看到了那几个穿着草鞋的孩子。
「父亲,他们为什麽在笑?」朱常鸿很难理解,这些孩子脸上,全都是笑容,在等待的队列中,和同伴一起说说笑笑。
有寒风吹过,就跺跺脚,继续说笑,这些孩子脸上流露出的笑容,是极为真诚的,没有谄媚。
他们是对同伴们笑,而不是对大人丶衙役丶官吏们那种讨好的笑容。
朱常鸿分得清。
「因为能领到东西了,这个难熬的冬天,有了棉服和棉被,就能熬过去了。」朱翊钧笑着说道:「能熬过去,自然会笑的那麽真诚。」
「鸿儿,你千万要记住,穷民苦力的生活里,不只是有苦难,也是有欢笑的。」
「他们当下生活确实十分的困苦,但没有人可以阻拦他们追求更加美好的生活。」
「肉食者总是会一种一厢情愿的臆想,认为穷民苦力的生活里,就只有苦难,但其实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有悲痛也有欢笑。」
朱常鸿记下了父亲的话,但他眉头紧皱的说道:「孩儿不懂。」
字面意思,一看就懂,但父亲究竟要讲什麽道理,朱常鸿却没有完全明白过来。
朱翊钧想了想,解释道:「这是一种臆想,是一种傲慢,更是对百姓们的刻板印象,这种想法,就是不把穷民苦力当做活生生的人,肉食者总是觉得穷民苦力们没有生活这两个字,但朕在朝阳门看了那麽多年,百姓们是有自己生活的。」
「他们有自己喜欢和讨厌的事儿,有亲朋好友,生活有悲伤也有欢乐,都是一个个鲜活的人。」
朱常鸿还是不能理解,但他还是点头说道:「孩儿记下了,日后遇到了,自然就会懂了。」
不懂没关系,只要认真记下,长大后,遇到的事情多了,就会彻底明白这些道理。
「父亲孩儿还有个疑惑。」朱常鸿犹豫了下问道:「松江府衙在给穷民苦力发放过冬的棉被棉服,大明比海外番邦小国,都有道德,那为何礼部,还要了解那些番邦小国的事儿?」
大明是天朝上国,道德崇高,做的就是比海外番邦小国要好得多,可是父亲丶朝中的大臣们,对海外番国发生的事情,非常感兴趣,总是在孜孜不倦的收集着各种消息,不余遗力的验证这些消息的真假。
这看起来是在做无用功,大明做的这麽好,还用了解番邦小国在做什麽?他们跟着大明学就是了。
「洋经验也是经验啊,见贤思齐,见不贤而内自省也,你不能只看到前面那句话,那我们看到了他们走过的岔路,就应该自省,大明不要走那样的岔路,这也算是友邦惊诧这种纠错力量的一种表现。」朱翊钧解释清楚了这个问题。
见贤思齐,见不贤而内自省,才是完整的话。
见到了倭国承认极乐教合法后,给百姓万民带来严重的苦难,就要见不贤而后自省,防止类似的事情,发生在大明身上。
万士和在修《印加古国》一卷中,就提到了文明是会消亡的,而且时间非常的短暂,只需要几十年的时间,就可以把文明抹去,抹的一乾二净,什麽都不剩下。
在太平洋的彼岸,在智利丶秘鲁总督府,有很多的土着夷人,连印加语都不会说了,忘得一乾二净。
印加古国已经灭亡,只留下了石刻,作为存在过的痕迹,在风中慢慢腐朽。
「原来如此。」朱常鸿恍然大悟,理解了大明为何会对海外发生的事儿,有如此大的热情,为了不走弯路丶错路。
从黄金宝钞其实也能看得出来,为了防止黄金宝钞和费利佩的金债券一样,突然之间,轰然倒塌,大明制定了很多的政策,这些政策,都是为了防止重蹈覆辙。
「大明很好,但,大明还不够好!」朱常鸿理解了父亲讲的话,并且有自己的想法,大明还不够好,所以才要继续努力奋斗下去!
「父亲,他们都在讲的极乐教肉馅是什麽?为何宫人们谈起这个,都为之色变,惊惧难安?」朱常鸿询问了父亲一个他不解的问题。
十万个为什麽,总是问一些让皇帝难以回答的问题。
「极乐教做的孽。」朱翊钧沉默了许久,才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问题,如何跟一个十一岁大的孩子,讲那些可怕的事儿,这可是一个巨大的难题。
「具体而言,就是为了彰显暴力,为了威慑一些敢于反抗的倭奴,极乐教徒专门营造了行刑室,对各种胆敢反抗的倭奴进行行刑,血肉就像是肉馅一样搅合在了一起,而且还要定期清理。」
「有的时候——算了,还是不要讲了。」
朱翊钧讲到这里的时候,都有点犯恶心,而且他真的不知道该怎麽对一个孩子说出真相来。
肉馅之所以叫肉馅,是因为这些行刑死去的倭奴,他们的血肉不会被浪费,会被做成吃的,强行喂给他们的家人,来恫吓所有人服从。
这些恶,只是其中的一件。
「孩儿,听明白了。」朱常鸿是个很聪明的人,父亲两次欲言又止,再加上肉馅这个词,朱常鸿立刻就猜到了一些。
「一群该死的东西!」朱常鸿猜到后,面色变了数变,最终咬牙切齿的说道。
「还有很多恶,你长大后慢慢自己再去了解吧。」朱翊钧站直了身子,看向了领取棉被棉服的人,对着朱常鸿说道:「如果这一切发生在大明的身上,那面前这些喜笑颜开的百姓,就是受害者,就是案板上的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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