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 沔阳(1 / 2)
第374章 沔阳
乾符三年,九月二十日,复州,沔阳,汉江渡口。
秋日的江风,已经带上了刺骨的寒意。
柴存军麾下张慎思师的旅将谢彦章,正紧张地蹲在码头的一根河桩上。
在他的前方无数身穿土黄色号衣的草军弟兄,如同饿疯了的土狗一般,冲向岸堤上那几座高大的河仓。
到处都回荡着粗暴的破门声丶夹杂着失望的怒骂,以及偶尔几声因争抢空米袋而引发的惨叫。
很显然,沔阳城外的这座重要河仓,同样空空如也。
这些唐军,真的够狠,把能抢进城内的都抢进去了,一点没给他们留。
「干!这些驴剩的唐军!」
忍不住的,谢彦章也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读过一点书的谢彦章本不是这样随口骂人的粗鲁性子,但在这狗剩的世道,带着一群什麽都没有的流民,只有粗鲁的人才能有威望。
文质彬彬在草军中就是弱懦的代名词,不仅别的友军会欺负你,就是手下也会造你的反。
而谢彦章本就年纪小,能走到这一步一大部分的原因是他有个义父叫葛从周,是都统的牙门大将。
所以谢彦章就更不敢不粗鲁了,而久而久之,他也忘记了自己原先的模样,只觉得嬉笑怒骂才是率性豪杰。
看到已不能指望前方河仓的缴获了,谢彦章扭头就冲着身后那几个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卒将吼道:「都别他娘的杵在这儿了!把你们的人手都喊上!城外弄不到粮食,老子带你们去郊外,掘地三尺,也得给弟兄们找出点吃食来!」
现在的编制虽然重新整编了,什麽军师旅卒的,好像和个朝廷军队一样,但实际上现在基本和过去没啥区别。
都是各旅将丶师将自己想办法养活自己,只是从以前要考虑一整个老营不同,现在只需要考虑麾下的敢战就行了。
所以谢彦章现在首要任务不是要歼灭多少唐军,而是得想办法先把部下这五百多张嘴给喂好。
这会听谢彦章要带大夥去其他地方就食,那五个卒将的眼中顿时放出光来,纷纷吆喝赞美,然后就开始扯着嗓子,招呼各自的部下。
身后,一队队面带菜色丶眼神却依旧凶悍的草军,纷纷举起手中的横刀和长矛,跨步跟了上来。
自鄂州建制整编后,谢彦章原先的队伍就被彻底拆分了。
那些跟他一路过来的老营家眷,被安置在了鄂州城南新建的军营区;而那些精壮敢战的青壮,则被抽调出来,重新编伍。
从泰山地区突围后,草军中像谢彦章这样的老兄弟,实力都扩张得很快。
他原先那百十人的小营头,一路裹挟流民,招降纳叛,滚雪球般地膨胀到了一千多人。
其中,真正敢打敢杀的,差不多有五百人左右。
于是,在黄巢的整编之后,他便顺理成章地,从一个不起眼的小渠帅,一跃成为了一名统领五百人的旅将。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有谢彦章这样的好运气。
实际上,绝大多数的中小师,都在这次整编中丧失了部队的独立性,他们的兵马被打散,混编进了八大军之中。
能像谢彦章这样,依旧保留着自己核心班底,并被任命为一旅主将的,少之又少。
当然,也有人比谢彦章升得还要厉害。
比如从芒砀山带着百十个山民投奔草军的朱存丶朱温兄弟两个,这会儿,已经做到了统领两千五百人的师将了。
原因无他,就是因为人家在攻打南阳的战役中,悍不畏死,第一个登上了城头,立下了不世殊功。
草军的确讲背景,讲山头,讲老兄弟的情面。
但对于真正有能力丶有战功的狠角色,从来不吝惜封赏。
因为他们干的,是提着脑袋在刀口上玩命的买卖,只有最能打的人,才能带领大家活下去。
因为谢彦章麾下这五百人,大都是以前的老班底,彼此知根知底,配合默契,所以整体战斗力在张慎思的师中,也算是比较能战的一支劲旅。
但这会儿,这支「劲旅」,却颇有点狼狈。
队伍中,一小半的士卒都是瘦得皮包骨头,两眼凹陷,连身上那件宽大的号衣都撑不起来,走起路来晃晃荡荡,仿佛随时都可能被一阵江风吹倒。
鄂州建制的时候,黄巢虽然下令将全军的号衣统一为土黄色,但实际上,这麽短的时间内,哪有能力生产出八万件新衣服?
大部分的号衣,都是从战死的武昌军尸体上扒下来,简单地用草木灰浆洗一下,染个颜色,就直接发给了他们。
可衣服是有了,谢彦章手下的这些人,却撑不起来了。
这也不是谢彦章一部的问题,而是西征的这几支草军部队,普遍都存在的现象。
因为,他们太缺粮食了。
尤其是谢彦章的顶头上司,八大军帅之一的柴存,奉命西征复州,兵锋直指江陵后,就更是如此。
驻扎在江陵的唐军副招讨使曾元裕,是个极其难缠的对手。
他在整合了周边的力量后,下的第一个命令,就是实行严酷的坚壁清野。
他将方圆百里之内所有的粮食丶牲畜,尽数收缴,运入坚城。
那些收不走的,便就地焚毁,所以这一路,井水被填,村庄被毁,真正做到了不让一粒米,一根草,流到草军的手上。
就这样,自离开鄂州之后,柴存的西征大军,就几乎没有从地方上获得过任何粮食补给,反而还要不断地依赖鄂州通过水路,从后方送米过来。
可长距离的运输,又哪里是草军现在这孱弱的后勤能力所能做到的?
水路还时常被残馀的武昌军水师袭扰,陆地道路又泥泞难行,而就这样的补给,也是时有时断,时多时少。
柴存的部队,吃一顿,饿两天,已是常态。
但即便补给如此艰难,柴存依旧秉持着他「疾徐如林」的风格,率领着麾下这支饥肠辘辘的大军,一路猪突猛进,硬生生地杀到了汉水南岸的沔阳。
他们本以为,这里是汉江上重要的口岸,必然会有大量的存粮。
但没想到,杀到这里后,依旧是空空如也。
而现在以草军的兵力是不具备攻打沔阳的能力的。
所以,当谢彦章看到这个情况后,第一时间就决定,不能再这麽坐以待毙地等下去了。
等上面的军令下来,弟兄们早就饿死了。
得自己想办法,找活路!
于是,他决定,带领自己麾下这五百饥兵,暂时偏离大军,向周围那些尚未被彻底摧毁的乡里聚落,或者官府驿站,去「打粮」!
队伍离开了沔阳渡口,向着东南方向,行进了约莫七八里。
沿途的景象,越发荒凉。
被遗弃的村庄,聚落,散落在枯黄的原野上,如秋叶一般衰败颓唐。
谢彦章派出的斥候,在前方仔细地搜索着,希望能找到一丝人烟的痕迹。
终于,在一片茂密的芦苇荡后,斥候带回了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
前方发现一处土豪的坞壁!
谢彦章精神一振,立刻下令全军加速前进。
当他们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坞璧时,果然看到一座由夯土和木头构筑的土砦,虽然也显得有些破败,但并未被完全摧毁。
院墙之内,隐约还能看到几缕炊烟升起。
「有粮食!」
一瞬间,所有人的眼睛都直了。
谢彦章同样压抑住心中的激动,简单打了个手势,就让部队在驿站外的一片竹林中停下。
他自己则带着几个卒将,悄悄地摸到近前,哨探情况。
坞璧的大门紧闭,墙头上有几个穿着杂色衣衫的土团,正手持着竹矛,紧张地来回巡视。
看样子,这处土砦里的土豪已晓得天下将乱,也开始将家族所在的土围子改造成了一处小型武装据点,收拢了附近的流民,在此苟安乱世。
谢彦章等人趴在地上,旁边的一名卒将,也是和他差不多大的半大少年,这会小声说道:「旅将,怎麽办?看样子不好打啊。」
谢彦章冷笑一声:「不好打?再不好打,也得打!打土砦会死人,没粮吃就不会死人了?打!
咱们不是死在这里,就是死在饿毙在道边,有甚区别!」
一句话安稳住几个部下,谢彦章又趴在地上观察了片刻,心中有了计较。
他指着土砦那扇看似坚固的木门,对身边的卒将们说道:「看到那扇门了吗?咱们没工夫跟他们耗,就打那个!」
「等会儿,我带一百个老弟兄,从正面佯攻,吸引他们的注意。你们,各带一百人,从左右两侧的院墙翻进去!记住,不要恋战,进去之后,给我把门开了!」
几名卒长齐齐点头,谢彦章将入围子的任务交给了两个最勇猛的,然后就将五百草军分成三路,准备包抄。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发起攻击的时候,异变陡生!
土砦的东面,忽然传来了一阵更加响亮的喊杀声和密集的马蹄声!
谢彦章心中一惊,连忙循声望去。
只见一支约有数百人的草军部队,竟然也出现在了那里!
他们打着一面「庞」字将旗,行动迅捷,配合默契,显然也是一支精锐,而且没有任何计策,也没有任何佯攻试探,就直接对土砦的东墙,发起了猛烈的攻击!
这会有认识的卒长,见了那面大旗后,低声怒骂:「他娘的!是庞师古他们!」
庞师古,现在师帅朱存麾下的第一悍将,和谢彦章一样,也是一名旅将。
可人家的队伍是步骑混合的,而且都是当年庞师古的老卒,战斗力非常强悍一今年的时候,朱存悍不畏死登上南阳城,都统当时就在城外,当场就令人送来了一面大旗,直接拔擢朱存为小师。
且把庞师古丶朱珍丶许唐丶李晖丶邓季筠五个当时已经算有名有姓的武士给分派给了他,再加上他弟弟朱温同样勇猛过人不惜死,朱存他们这一队人马战斗力非常强悍。
所以此刻谢彦章看到对面庞师古率部出现后,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他知道,自己来晚了一步!这块到了嘴边的肥肉,被人捷足先登了!
有卒长急了,连忙问谢彦章:「旅将,我们怎麽办?要不要上去抢?」
「抢?拿什麽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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