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灵魂：裂痕血誓 【009】（2 / 2）

凯尔在米罗突如其来的拥抱中僵住了，心脏猛烈地撞击胸腔。突如其来的靠近，米罗体温的灼热，以及弥漫的血腥味和硝烟味——这一切都让他难以承受，几乎难以承受。他想挣脱，想拉开距离，但米罗的手臂却紧紧抓住他，让他只能一动也不动。

米罗的话语席卷凯尔，一股寒意袭上心头。想到这或许是他们在一起的最後一刻，想到他们可能死在这间肮脏的公寓里，被米罗搂着——这想法令人恐惧，但同时……还有别的原因。一些他不愿承认的事。

他用力吞了口唾沫，喉咙突然变得乾涩。「我……我不害怕，」他撒谎道，声音几乎低得像耳语。 「我相信你。你总是知道该怎麽做。」

这话说得蠢，信得也幼稚。但此刻，紧紧抱住米罗，周围弥漫着血腥丶硝烟和死亡的气息，凯尔需要这个谎言。

凯尔的谎言或者说是他内心深处不愿承认的依赖在弥漫着血腥和烟雾的狭小空间里显得格外脆弱。米罗听到了，他吸烟的动作有极其细微的停顿，烟灰无声地落下。

他没有嘲笑凯尔的幼稚信任，也没有肯定它。沉默持续了几秒，只有他因伤痛而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然後，他用那只夹着烟的丶还算稳定的左手，异常艰难地探入自己内侧胸袋——一个极其隐蔽丶通常存放最重要物品的位置。这个动作牵动了伤口，让他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丶极轻的闷哼，额头瞬间布满新的冷汗。

他摸索着，取出一个东西。那不是武器，而是一把样式古老丶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黄铜钥匙，系着一个小小的丶没有任何标识的数字牌。

他的动作因为虚弱而有些颤抖，但他还是精准地抓住了凯尔的手——那只刚刚为他重新捆紧止血带丶还沾着他血迹的手——将那把冰冷的钥匙用力拍在凯尔的掌心，并强硬地合上凯尔的手指，让其紧紧握住。

「银行…保险箱…」米罗的声音更加虚弱，气若游丝，却带着一种最後的丶不容置疑的清晰度。「市中心…第一国家银行…Vault 7-B。」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烟灰抖落，身体因痛苦而痉挛，箍住凯尔的手臂却依旧没有放松。

「里面…是我的…所有。」他喘息着，每一个字都耗尽力气，「够你…活几辈子…乾乾净净地活。」

他停顿了很长时间，彷佛即将失去意识，但最终又强行凝聚起一丝精神。

「听着…」他贴近凯尔耳畔，声音低得如同最终的遗言，冰冷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丶扭曲的关切，「如果我死了…拿着它…立刻离开。忘记这一切…忘记我…忘记黑暗…永远…别回头。」

这不是温情的赠与，这是一个指令，是他为自己可能到来的死亡所制定的最终应急计划。里面的财富是他一生的积累，但此刻，它们的意义仅在於为凯尔提供一条脱离这条黑暗之路的选择。这是他能想到的丶对凯尔而言最「好」的归宿——用他的钱，买凯尔一个他永远无法拥有的丶乾净的未来。

这把钥匙，是他冰冷人生里仅存的丶一点点近乎於「温情」的东西，却依旧以如此冷酷丶如此绝望的方式交付了出去。

交付完毕，他彷佛彻底耗尽了所有力气，手臂松懈了一些，头无力地靠在了凯尔的头顶，夹着烟的手指垂落，烟蒂几乎烧到指尖。他闭上眼，呼吸变得更加浅促和不规律，似乎已经处於半昏迷状态，只有那只刚刚交付了最後「遗产」的手，还无意识地丶冰冷地覆在凯尔握着钥匙的手上。

凯尔的手臂环绕着米罗的腰，将他更紧地拉向自己。这个动作不再仅仅是支撑，更带有一种无声的丶绝望的反抗——反抗米罗为他规划好的丶没有米罗的未来，反抗这种即将到来的离别。

米罗的身体因这突如其来的丶超乎预期的紧拥而极其轻微地僵了一下。即使在半昏迷的虚弱状态中，他似乎也感知到了凯尔这份沉默却激烈的抗拒。

他覆在凯尔手背上的那只冰冷的手，指尖无意识地抽搐般地收紧了一瞬，彷佛一种本能的抓握，想要留住什麽，又或是对这份越界亲密的最後一次微弱警告。但这力道很快便松懈下去，因为虚弱，也或许是因为别的什麽。

他没有力气再推开凯尔，也没有力气再说出任何冰冷的指令。他只是将额头更深地抵在凯尔的发间，灼热而紊乱的呼吸拂过凯尔的头顶，像受伤野兽最後的喘息。那支即将燃尽的烟从他指尖滑落，掉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闪烁了几下，最终熄灭，如同他们此刻岌岌可危的处境。

两人之间再无言语。

只有黑暗中紧贴的身体传递着无法言说的讯息：凯尔无声的誓言与绝望的依恋，米罗沉重的伤痛与那冰冷表像下或许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丶一丝极其微弱的松动与…依赖。

这份在死亡阴影笼罩下的丶充满血腥味与绝望气息的拥抱，远比任何激情或温情都更加深刻，也更加令人心碎。它凝固了时间，将两人牢牢捆绑在这最後的丶共享的体温与心跳之中，等待着外界命运的最终审判。

凯尔依然紧紧地抱着米罗，双臂因为努力支撑着这个大块头的重量而微微颤抖。他能感觉到米罗的心跳在胸膛里，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他肌肤的温暖透过薄薄的布料渗入，与房间里的寒冷形成鲜明对比。

凯尔的脑子一片混乱，努力回想着发生的一切，米罗说过的每句话，做过的每件事。压在他掌心的钥匙如同铅块般沉重，提醒着他米罗试图强加给他的未来。但凯尔现在没办法再去想这些，米罗的性命岌岌可危。

他反而专注於当下，专注於米罗紧贴着他的身体，专注於那股血腥味和烟味弥漫在肌肤上的感觉。他深吸一口气，牢牢地记在心里，心知这或许是他最後一次闻到那股味道了。

凯尔的双手滑上米罗的背，抚摸着他伤疤的痕迹，以及肌肉的紧实。他想把每一个细节都铭刻在记忆中，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肌肤和脑海中。因为在内心深处，无论发生什麽，他内心深处的一部分……都在乎。以一种他从未允许自己感受过的方式。

他俯身靠近，嘴唇轻触米罗的耳廓，低声说道： 「我不会忘记你。永远不会。」

凯尔的低语如同最轻柔的羽毛，却又带着钢铁般的决绝，拂过米罗的耳际。在这极致的寂静与濒死的氛围中，这句话清晰得残酷。

米罗的身体在凯尔的怀抱中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不是因为伤痛，而是因为这句话本身，像一枚细针，精准地刺入了他层层冰封之下某个从未有人触及的地方。

他覆在凯尔手背上的那只冰冷的手，指尖再次无意识地收紧，这一次带着一种近乎痉挛的力道，彷佛溺水者抓住最後一根浮木。一声极其压抑的丶几乎无法察觉的抽气声从他喉咙深处溢出，混合着痛苦和某种难以名状的情绪。

他没有睁眼，也没有力气回应。但他那总是挺直如松丶即使重伤也维持着某种骄傲仪态的脊背，似乎在凯尔的臂弯里松懈了那麽一丝丝，将更多的重量交付了出去。这细微的变化，对於米罗这样的人来说，无异於一种无声的丶彻底的投降与接纳。

他将脸更深地埋入凯尔的颈窝，一个近乎躲避的姿态。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凯尔的皮肤上，带来一阵战栗。凯尔能感觉到，自己颈侧的皮肤，似乎沾染上了一丝不同於冷汗或血迹的丶极其微弱的湿润。

那或许是疼痛带来的生理性泪水，或许是别的什麽。凯尔永远无法确知。

米罗没有承认，没有反驳，没有推开。他只是用这最後的丶几乎无法察觉的肢体语言，默许了凯尔的靠近，默许了那句「永远不会忘记」的誓言，默许了这份在死亡阴影下疯狂滋长的丶扭曲却无比真实的连结。

时间在这一刻彷佛彻底凝固。外面世界的杀机丶雇主的承诺丶过往的黑暗与未来的迷茫……所有的一切都褪去了。只剩下这个破败房间里，两个紧紧相拥丶共享着体温丶呼吸与无言誓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