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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四章 再次请罪(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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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修翼又轻轻笑了一下,「不要告诉她,就好。」

胡太医恨恨看着邓修翼道:「你若死了,她就都知道了。」

「那也能拖一时,算一时。」

「烦死你了!」胡太医甩袖而去。

「小全子,送胡太医,」邓修翼还是吩咐了一句。

「原吉,」等胡太医一走,邓修翼便对朱原吉道,「替我拟一封请罪的摺子。」

朱原吉默然,坐在了书桌前,研上墨,一字一句写来。

次日辰时,御书房。

殿内炭火烧得旺,驱散了昨日的寒意,却驱不散那股无形的沉重。下了一夜的雪,终于略停了,依然没有阳光,依然是黑云压城。但比之昨日的大雪,总算是挣脱了一点枷锁。

绍绪帝坐在御案后,批阅着奏章,朱笔划过纸页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的脸色依旧冷硬,看不出昨日的狂怒,但眼底深处沉淀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更深的幽暗。龙袍袖口上,昨日沾染的暗色污渍已然不见,换上了崭新的玄色,仿佛那场风暴已被彻底抹去。

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朱原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脚步虚浮,面色比昨日更加苍白,眼下一片青黑,显然一夜未眠。他手中捧着一本薄薄的奏摺,如同捧着千斤重担,每一步都走得极其小心谨慎,仿佛脚下不是坚实的青金砖,而是薄冰。他走到御案前丈许之地,噗通一声重重跪下,额头紧贴冰凉的地面。

「陛下……」朱原吉的声音嘶哑乾涩,带着极力压抑的颤抖,「司礼监……邓修翼……有请罪摺子……呈上……」他高举着奏摺,手臂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发抖。

殿内落针可闻,批阅奏章的朱笔停了下来。

绍绪帝缓缓抬起眼,目光如冰冷的箭矢,射向朱原吉高举的那本奏摺。那奏摺的封皮是普通的青壳纸,但此刻在朱原吉手中,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又或是浸透了昨日的血腥。皇帝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那沉默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得朱原吉几乎窒息,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

良久,皇帝才极其缓慢地开口,声音听不出任何波澜:「呈上来。」

甘林连忙快步上前,从朱原吉颤抖的手中取过奏摺,躬身小跑着送到御案上,轻轻放在皇帝面前。

绍绪帝的目光落在奏摺上。他没有立刻打开,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丶极其缓慢地摩挲着奏摺的边缘,感受着纸张的纹理。片刻后,他才伸出两指,拈起奏摺,不疾不徐地展开。

奏摺上的字迹映入眼帘。

那字迹……与邓修翼平日的工整遒劲丶力透纸背截然不同。笔画虚浮颤抖,歪歪扭扭,墨色深浅不一,多处洇开,显然是书写之人手臂无力,难以控制笔锋所致。个别笔画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分辨的暗红污渍,不知是咳出的血沫沾染,还是药汁滴落。内容极其简短,字字句句却如同在青金砖上刻出来一般沉重:

罪奴邓修翼,诚惶诚恐,稽首顿首,泣血百拜吾皇陛下:

奴婢昏聩愚顽,不识天高地厚,屡犯天颜,罪孽深重,擢发难数。陛下圣明烛照,雷霆之威,实乃奴婢咎由自取,万死难赎。昨日御前失仪,秽乱圣听,尤属罪该万死。奴婢惶恐无地,五内崩摧,虽百死亦不足以报陛下浩荡天恩之万一。

伏乞陛下息雷霆之怒,念奴婢犬马微劳,暂留残躯,以待斧钺。奴婢自知罪孽深重,不敢求恕,唯日夜焚香祷祝,乞陛下万寿圣安,社稷永固。

罪奴邓修翼,泣血叩首,待罪司礼监。

没有辩解,没有求饶,只有彻底的认罪,极致的卑微,以及对「天威」的无条件臣服。字里行间充斥着「罪孽深重」丶「万死难赎」丶「待罪」丶「乞息怒」等字眼,将自身踩入泥淖,将皇帝捧上神坛。

绍绪帝的目光一行行扫过这些颤抖丶卑微丶甚至带着污迹的文字。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阅读一篇无关紧要的公文。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飞快地掠过。那是一种扭曲的释然,一种掌控欲被满足的快意,或许还有一丝被那卑微姿态和惨烈字迹刺中而生的丶几乎无法察觉的丶瞬间就被更深的冰寒覆盖的刺痛。

他看得很快,几乎一目十行,重点只在确认那份彻底的臣服。看完最后一个字,他极其缓慢地将奏摺合上,发出轻微的「啪」一声轻响。

朱原吉伏在地上,身体僵硬,连呼吸都屏住了,等待着雷霆或……未知的宣判。

皇帝将奏摺随意地丢回御案上,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哼……他倒识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朱原吉耳中,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冰冷评价。

接着,皇帝的目光转向朱原吉,依旧是那种审视的目光:「他今日……咳得如何?」问话的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但问的是「咳得如何」,而非「死没死」。

朱原吉猛地一颤,头埋得更低,声音带着劫后馀生的战栗:「回…回陛下……昨日凶险……太医施针用药后……咳血……略缓了些……但……但气息仍弱……神智时昏时醒……药……药也难进……」他不敢隐瞒,也不敢夸大。

皇帝听完,沉默了片刻。殿内只闻炭火爆裂的噼啪轻响。他的手指在御案光滑的漆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那节奏听不出任何情绪。

「甘林。」皇帝终于开口,打破了沉寂。

「奴婢在!」甘林立刻躬身应道,比昨日多了几分活气。

「去。」皇帝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丶带着不容置疑威仪的语调,「将库里那匣高丽进贡的百年老山参,还有前日福建新贡的上等血燕,送去司礼监。」

甘林心头一震,立刻应道:「是!奴婢遵旨!」

皇帝的目光扫过依旧伏地的朱原吉,语气骤然转冷,带着严厉的警告:「传朕口谕:让他好生将养身子,蓟辽军务千头万绪,还需他用心办差,不得懈怠!若再敢有丝毫差池……」他顿了顿,目光如冰锥般刺向朱原吉,「……仔细你们司礼监所有人的脑袋!太医院当值的,也一并论处!」

「是!是!奴婢谨记!奴婢一定将陛下天恩和口谕一字不漏带到!」朱原吉如蒙大赦,连连叩头,额头撞击在冰冷的青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心中的巨石轰然落地,却又被最后那句警告压得沉甸甸的。赐药是恩典,更是枷锁。

「去吧。」皇帝不再看他们,重新拿起朱笔,目光已落回另一份奏章上,仿佛刚才那场关乎生死的「恩典」不过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谢陛下!奴婢告退!」甘林和朱原吉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躬着身子,倒退着,以最快的速度丶最轻的脚步退出了御书房。殿门合拢,隔绝了内外。

御书房内,炭火依旧温暖。绍绪帝执笔的手稳如磐石,在奏章上批下朱红的御批。只有御案上那本被随意丢在一旁丶封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污痕的请罪奏摺,和空气中若有似无残留的丶来自库房的名贵药材的淡淡气息,无声地诉说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一场由卑微的请罪换来的丶冷酷而精准的帝王恩典。这份恩典,既是续命的汤药,也是悬在头顶丶随时可能落下的利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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