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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九章 南下扬州(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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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九功得了地方官员的支持,更有底气地说,「如是,行情当如往年平稳,」他顿了顿,语气透出一丝理所当然的优越感,「行情平稳,则商贾营生安稳。请乾爹代奏天子,一切皆好。织造局奉内廷旨意,采买支用皆循成例,具体市价由采办官掌管,儿子虽不细知,但料想平稳。总之,儿子定当给皇爷办好差。」

他这番话既表明自己差事办得妥当,恪守本分,又隐隐点出织造局的超然地位,不涉凡俗市场,更在乾爹面前强调了「内廷旨意」和「成例」的紧箍咒,显得颇为得体。

接着,巡按御史孙维峻丶扬州知府杜昭楠丶卫指挥使钱琇等人也纷纷举杯,或汇报些本地民情治安一切太平,或表达对钦差到来的敬仰之情,言语恭敬,分寸拿捏得当,既让曹淳知道了他们是谁,做了什麽,又绝无逾矩冒犯之处。江都知县张书琛也硬着头皮说了几句场面话。

一圈下来,该说的场面话似乎都说尽了,场面一时有些微妙的冷场。杨棠不动声色地瞥了侍立在角落的黄老爷一眼。

黄老爷立刻会意,堆满笑容,轻轻击掌两下。屏风后转出一位怀抱琵琶的女子,约莫二八年华,身姿窈窕,面容清丽绝伦,穿着素雅的月白衫子,向众人盈盈一礼,便落座一旁,纤指轻拨,珠玉般的琵琶声便如清泉流淌而出,技艺娴熟,更难得的是眉宇间那股江南水乡的灵秀之气。

乐声一起,方才略显微妙的气氛顿时缓和。曹淳的目光落在那清倌人身上,原本沉静如水的眼底,竟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他微微侧耳,听了一段,唇角难得地向上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对着侍立身侧的魏九功低语道:「这琵琶弹得好,清丽婉转,比京里教坊司那些刻板调子,更多了几分鲜活气韵。扬州的山水,果然养人。」

魏九功连忙附和:「乾爹说的是,这小娘子指法灵动,韵味天然。」

宴席在琵琶清音中继续,气氛似乎又融洽起来,但觥筹交错间的试探已告一段落。

待到酒阑席散,香茗奉上。黄老爷知趣地没有立刻捧出财物。官员们纷纷起身告辞。杨棠丶顾仪望等人再次向曹淳行礼告退,眼神交流间都带着一丝未能探明究竟的凝重。

偌大的厅堂很快只剩下曹淳丶魏九功及少数随从,还有那位抱着琵琶静立一旁的清倌人。

曹淳站起身,微弓着背,对黄老爷淡淡说了一句:「黄老爷费心了,地方不错。」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那清倌人,却未再说什麽,便在魏九功的搀扶下,缓步离去。

馆驿,曹淳居室。

温暖的炭盆驱散了春夜的寒意。魏九功亲自端来一盆温度适中的热水,放在曹淳坐的太师椅前。他蹲下身,动作轻柔而熟练地替乾爹除去鞋袜,将那双奔波劳碌丶略显浮肿的脚浸入热水中。

「乾爹,这水温可还成?」魏九功一边用布巾沾水,细细擦拭曹淳的脚踝和小腿,一边抬头关切地问,「儿子瞧您今日下马时,腰背似乎比往常更僵了些?可是路上颠簸,老毛病又犯了?」他的手指力道适中地按压着曹淳小腿上紧绷的肌肉。

曹淳靠在椅背上,闭着眼,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嗯……人老了,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这腰啊,骑了一路的马,就跟上了铁箍似的。还是你小子手上有活儿,知道轻重。」语气里带着一丝难得的放松和依赖。

「儿子在应天寻了个老郎中,配了些舒筋活络的油膏,这次特意带来了。」魏九功甩了甩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白玉盒子,「待会儿给您揉揉腰眼,保管能松快些。您这一路吃得可好?馆驿的饭菜合不合胃口?要不儿子明儿亲自下厨,给您炖点清淡滋补的汤水?」

「有心了。」曹淳微微睁开眼,看着低头认真服侍的魏九功,眼中难得地流露出一丝暖意,「馆驿的饭食尚可,不必麻烦。倒是你,在江南这些年,看着也历练出来了,身子骨还好?」

「托乾爹的福,儿子一切都好!就是……就是时常惦记您老人家。」魏九功的声音带着真挚的孺慕之情,手下按摩的动作更加用心。

他仔仔细细地替曹淳洗好脚,擦乾,又取过乾净的布袜和软底便鞋换上。接着,他扶着曹淳到了床上,让曹淳趴舒服了。他将温热的油膏倒在手心搓热,力道恰到好处地揉按在曹淳僵硬的后腰上。

室内一时只余炭火的噼啪声和魏九功揉按的轻微声响,弥漫着淡淡的药草香。过了好一会儿,魏九功感觉曹淳紧绷的肌肉似乎松弛了些许,才小心地开口,带着点探询的意味:「乾爹,方才席上……那个弹琵琶的清倌人,黄老爷的意思,是要留给您……解解闷儿的。儿子看她确实颜色好,琵琶也弹得绝妙……您看,是留在馆驿伺候,还是……?」

曹淳闭着眼,享受着腰背的舒缓,闻言鼻腔里轻轻哼了一声,带着点自嘲:「半截身子都入土的老棺材瓤子了,要这等鲜嫩水灵的小娘子何用?没得糟蹋了人家,还平白惹些闲言碎语。你带走吧。」

魏九功手上动作没停,心里却转了几个弯,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乾爹您当时在席上,为何不直接推拒了黄胖子?儿子瞧着,您好像……还夸了她两句?」

曹淳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当场就推得乾乾净净,一尘不染?那杨棠丶顾仪望那帮子老狐狸,心里该琢磨什麽?该多犯嘀咕?咱家越是显得……嗯……有点凡俗喜好。」

说到这里,曹淳突然想起了邓修翼。在他看来,邓修翼就是不懂这一点,无欲无求,是多麽可怕的事情。给陛下做奴才,你贪点财,你贪点色都不是什麽问题。你看朱庸贪了那麽多,有什麽关系,死后哀荣倍至。再看张齐搞小内宦丶搞伎子丶甚至搞你邓修翼,又有什麽关系?只是他把自己搞死了,有点不值而已。

曹淳继续道:「懂得点风月,他们反而觉得咱家这趟差事,不过就是替陛下看看织造盐务,收点孝敬,走走过场。这心啊,先就能放下一大半。懂了吗?」

魏九功恍然大悟,手上力道都重了几分:「儿子明白了!乾爹这是……是让他们放松警惕!高,实在是高!」

「嗯。」曹淳应了一声,似乎对这个话题已无兴趣。他微微动了动身子,示意魏九功按摩可以停了。魏九功立刻停手,恭敬地站到一旁。

曹淳缓缓坐直了些,昏黄的灯光下,他法令纹深刻的脸上笼罩着一层凝重。他拿起床边案上一杯温茶,呷了一口,才压低声音,用一种近乎耳语的音调说道:「九功,有件要紧事,需得你去办,要快,更要隐秘。」

魏九功心中一凛,连忙凑近半步,躬身道:「乾爹您吩咐,儿子赴汤蹈火!」

曹淳的目光锐利起来,盯着跳动的烛火:「陛下……在司礼监掌印邓修翼的书房里,发现了一尊半掌高的仕女玉雕。那雕工,是典型的南边路子,细腻柔媚,绝非北地匠人所为。」

魏九功屏息凝神,不敢插话。

「陛下问起,他只说是灯市口玉肆买的寻常玩意儿。」曹淳的声音更冷了,「可偏偏巧得很,我去查时,那玉肆却关门歇业了!说掌柜父丧回了扬州。陛下不信。」

魏九功倒吸一口凉气。

曹淳转头,目光如刀般刺向魏九功:「陛下疑心……这东西,是太子上次来扬州时,带回京里,私下送给邓修翼的!陛下要咱家来扬州,明面上看织造盐务,暗地里,最重要的就是查清这尊玉雕的来历!看看到底……是不是从扬州流出去的!又到底……是谁的手笔!」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命令道:「九功,你在应天织造这些年,人头熟,路子也广。这是那个掌柜在扬州的地址。你给咱家仔细查!先查此人。然后再从扬州顶尖的玉匠丶有名的玉肆丶还有那些专做豪富生意的古玩掮客入手!特别是绍绪五年,有没有人订做过或出手过这种半掌大小丶仕女题材的玉雕!记住,要像水银泻地,悄无声息!绝不能打草惊蛇!明白吗?」

魏九功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窜起,瞬间明白了此行的凶险和乾爹身上背负的巨大压力。他用力点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坚定:「儿子明白!乾爹放心!儿子定会竭尽全力,把这条线挖出来!」他知道,这尊小小的玉雕,牵扯的恐怕是动摇国本的惊天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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