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朕……想见见他。(2 / 2)
他知道,这个消息对志在必得的父皇而言,打击有多大。
这不是他熟悉的丶因儿子不肖而爆发的怒火,而是一种更深沉的丶关乎帝王功业与个人执念的挫败感。
过了许久。
李世民终于收回了目光,重新看向李承乾。
他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帝王的平静,只是眼神深处,依旧残留着一丝未曾散尽的波澜。
「消息————确实?」
他最后确认了一次,声音有些沙哑。
「儿臣————认为确实。」李承乾谨慎地回答。
李世民缓缓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消息来源。
他摆了摆手,语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
「朕————知道了。你————先退下吧。此事,暂勿外传。」
「是,儿臣告退。」
李承乾躬身行礼,然后转身离开。
看着他离去的丶略显蹒跚却挺直的背影,李世民的目光再次变得幽深难测。
大军继续东行,但气氛在最高决策层中,已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皇帝不再频繁召见将领商议进军细节,大多数时候,他只是独自待在御驾或临时大帐内,批阅从长安转来的常规奏疏,沉默得令人不安。
数日后,队伍抵达洛阳。
这座帝国的东都,早已做好了迎接圣驾的准备。
城门大开,百官迎候。
一切仪式都盛大而隆重。
然而,皇帝入城后,并未如预期般立刻召开军事会议,或进行誓师动员。
他只是住进了早已收拾停当的洛阳宫,然后————仿佛停滞了下来。
第一天,没有动静。
第二天,依旧没有动静。
皇帝除了例行的召见洛阳地方官员询问民生政务外,对高句丽战事只字不提。
原本摩拳擦掌丶准备在洛阳接受最后指令的将领们,如李丶程知节等人,心中充满了困惑与焦躁。
他们多次求见,得到的回覆皆是「陛下另有考量,诸位将军稍安勿躁,整军待命」。
「陛下这是怎麽了?」
程知节在临时分配的府邸中,忍不住对前来探访的李绩抱怨。
「眼看就要渡河北上了,怎麽到了洛阳反而按兵不动?难道朝廷又出了什麽变故?」
李绩眉头紧锁,沉吟道:「圣心难测。不过————确实反常。」
「陛下绝非优柔寡断之人,此番亲征筹备已久,断无临阵退缩之理。必是发生了我等不知的重大变故。」
不仅武将们疑惑,随行的文臣如长孙无忌丶房玄龄,也感受到了这种不寻常的停滞。
他们隐约猜到可能与那日太子紧急觐见有关,但具体内容,皇帝未曾透露,他们也不敢妄加揣测。
一种无形的焦虑,在洛阳的上层圈子里弥漫开来。
直到第三天下午,一封来自长安的丶标注着「六百里加急」的兵部公文,被送到了洛阳宫李世民的手中。
公文的内容,与李承乾之前收到的密报相互印证,但更加详尽和正式高句丽大莫离支泉盖苏文,于其国内遇刺身亡,死状极惨。
被苏盖文架空已久的高藏,在部分忠于王室的将领支持下,迅速掌控局面,并立即派遣使者,携国书与贡品,前往大唐乞降。
国书中,高藏言辞恳切,将一切罪责推于已死的泉盖苏文,自称一直被权臣挟制,身不由己。
如今元凶伏诛,他愿重奉大唐为宗主,永为藩属,岁岁朝贡,不敢有违。
并请求大唐皇帝陛下册封,以正其位。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从宫中传遍洛阳。
所有等待已久的文武重臣,在得知真相的刹那,全都愣住了。
苏盖文————死了?
高句丽————不战而降了?
巨大的震惊过后,便是各种复杂的情绪。
文官们大多松了一口气,不必再担忧一场大规模远征可能带来的国力损耗和民生压力了。
而武将们,则在短暂的错愕后,感到了强烈的失落与不甘。
准备了这麽久,调动了这麽多兵马,结果敌人自己先垮了?
这功劳,算谁的?
这仗,还打不打了?
洛阳宫,寝殿。
李世民独自一人,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手中的那份兵部急报,已经被他反覆看了数遍,边角都有些卷曲。
高藏乞降的表文抄件,就摊在旁边的御案上,字迹工整,语气谦卑。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巨大的丶兵不血刃的胜利。
大唐不费一兵一卒,便解决了东北边患,重新确立了宗主国的地位。
这本该是值得举朝庆贺的喜讯。
但李世民的脸上,却没有半分喜色。
他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渴望已久的军事胜利,以这样一种方式到来,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憋闷和————荒诞。
又是太子。
那种行事风格,那种精准丶狠辣丶以及完全超脱于常规军事手段的方式,与他记忆中太子近一年来的种种「奇策」何其相似!
债券丶盐策丶流言丶乃至那虚无缥缈的「天狗卜卦」————
现在,又加上这远在辽东丶乾净利落的斩首行动。
李世民感到一阵寒意。
一种强烈的丶混合着忌惮丶好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的情绪,在他心中翻腾。
他必须弄清楚。
必须亲自见一见这个「高人」。
否则,他寝食难安。
翌日,清晨。
李世民下旨,召太子李承乾入宫觐见。
地点不在正式接见臣工的大殿,而是在他寝殿旁的一间小书房内。
气氛私密而凝重。
李承乾步入书房时,看到父皇负手站在窗前,背影显得有些孤峭。
「儿臣参见父皇。」他依礼参拜。
李世民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什麽表情,目光却锐利,直直地落在李承乾脸上。
「高明,」李世民开门见山,没有任何寒暄铺垫。
「这里没有外人。你告诉朕,你身边————究竟藏着一位何等人物?」
李承乾愕然。
怎麽又是这个问题?
随之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迷惑。
「父皇何出此言?儿臣身边皆是东宫属官丶伴读,皆是父皇与朝廷选派之人,何来藏着」一说?」
「到了此时,你还要与朕装糊涂吗?」
李世民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债券之策,玉盐之法,山东之行,乃至此次辽东————苏盖文之死!这一桩桩,一件件,岂是凭你一人,或东宫那些循规蹈矩的官员能想出来丶能做成的?」
他向前踏了一步,目光灼灼:「告诉朕,他是谁?朕————想见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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