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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六章 多出点血(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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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绪八年,二月初四日午时,扬州知府衙门内堂

午时的阳光透过紧闭的窗棂,在铺着青砖的地面上投下几道斜长的光斑,却驱不散内堂中沉甸甸的压抑。炭盆依旧烧着,红亮的木炭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暖意中裹挟着无形的紧张。

知府杜昭楠端坐主位,两淮都转运盐使顾仪望坐其下首,江都知县张书琛敬陪末座。扬州城最大的玉器商王诚则坐在一张临时搬来的圆凳上,神色带着商贾特有的精明与此刻的忐忑。

张书琛刚禀报完城西陆四作坊火灾现场的勘查结果,以及魏九功的反应。

「……魏公公带着锦衣卫亲自查验了废墟,神色……异常平静。」张书琛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后怕,「锦衣卫查了,也报了『表面迹象符合不慎失火』。魏公公最后只吩咐卑职妥善料理后事丶严查火烛,便带人离开了。但……他那份平静,反而让卑职心里更没底,总觉得……还会有事。」

顾仪望面色沉重,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在椅扶手上敲着:「平静?那是人家心里明镜似的!死无对证,帐册成灰,线索断得乾乾净净,他还能如何?当场发作,撕破脸皮吗?那才真是蠢了。杜知府,张知县,」他目光扫过二人,「这事办得乾净,却也等于明明白白告诉曹淳和魏九功,我们心虚了,在捂盖子。」

杜昭楠脸色阴沉,接口道:「捂盖子又如何?陆四这条线,必须掐断!在扬州查不下去,他们才能罢手,把视线挪回京城去。否则,就是无底洞!」他看向王诚,「王老板,梁海歌那边如何了?今日你去传话,他可识相?」

王诚连忙从圆凳上欠身,脸上堆着恭敬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回禀府尊大人丶顾大人丶张大人。小人一个时辰前亲自去了梁家。梁海歌的态度……倒是乾脆得很。小人刚一提及玉雕之事,他就拍着胸脯保证,绝对咬死就是在绍绪五年三月,京城灯市口他的玉肆里,被那位面白无须丶声音温和的公公买走的!」

杜昭楠和顾仪望对视一眼,梁海歌提到的那个公公,到底是谁?

王诚顿了顿,犹豫了一下,还是补充道:「梁海歌只求各位大人务必保其梁氏一家老小和族人平安。」其实梁海歌这个要求提的是莫名其妙的,因为既然和扬州无关,杜昭楠他们为什麽要保梁氏一族呢?

杜昭楠和顾仪望对视一眼,眼中都闪过一丝疑虑。顾仪望皱眉道:「这背后,难道还有蹊跷?」

杜昭楠摆摆手,暂时压下疑虑:「顾大人,不管有没有蹊跷,只要他咬死了是在京城卖的,口径一致,对我们就是好事!王老板,你告诉他,只要他守口如瓶,本府自会护他家人族人周全。但若走漏半点风声,哼!」他冷哼一声,未尽之意不言而喻。

王诚连忙应道:「是是是,小人明白,小人定将府尊大人的意思带到!」

顾仪望看向杜昭楠,沉声道:「杜知府,虽掐断了陆四这条线,梁海歌也咬死了京城买卖,但曹淳和魏九功绝非易与之辈,尤其魏九功那双眼睛,毒得很。他们未必会就此罢休。我们还需做几件事,堵死所有可能。」

「顾大人请讲。」杜昭楠正色道。

顾仪望条理清晰地分析:「其一,梁海歌此人虽在守制,但毕竟是关键人证。万一魏九功铤而走险,或者得了曹淳授意,强行将其索拿回京审讯……」

「他们凭什麽拿人?」张书琛忍不住插话,「梁海歌一介商贾,又无明证犯罪,还在守制期间!魏九功再是内廷的人,也得顾忌朝廷法度吧?」

「张知县!」顾仪望语气转冷,带着训诫,「法度?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法度有时只是块遮羞布!曹淳代表的是谁?是陛下!他们若真铁了心要拿人,随便捏造个由头,比如『涉及宫中旧物,需回京问话』,你一个小小的江都县,拦得住吗?就算拦住了,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坐实了我们心虚?」

张书琛被训得脸色一白,冷汗又冒了出来:「是……是卑职思虑不周。顾大人明鉴!那……那该如何?」

顾仪望转向杜昭楠:「杜知府,你立刻以扬州府衙名义,给顺天府发一份正式的协查公文。就说本府在协查一桩旧案时,发现盛京商人梁海歌或知其情。因其人现已回扬州原籍丁忧守制,在扬州府的监督之下,尚无问题。但若此人离开扬州府,回返盛京,请顺天府衙门留意其行止,烦请及时知会扬州府衙。措辞要冠冕堂皇,公事公办。」

杜昭楠眼睛一亮:「妙!此乃阳谋!公文一发,等于在顺天府挂了号。梁海歌若真被无端索拿,顺天府那边看到我们这份公文,待梁海歌抵达京城之日,自然会起疑心,甚至可能上报。曹淳他们即便能悄无声息地带走梁海歌,进顺天府时,那边也会留下记录。日后若有变故,这便是我们撇清干系的伏笔。」

「正是此意!」顾仪望点头,「其二,此事必须立刻密报严阁老!曹淳此行,所图非小,已超出盐务丶织造范畴,直指天家秘辛!阁老在京中,亦需知道此事。若真有波澜,也好防备。密信由杜知府亲笔,用最稳妥的渠道送出,务必将陆四已灭口丶线索已断丶梁海歌咬死京城买卖丶我等已发公文给顺天府等情,详述清楚。请阁老在京中运筹,以防万一!」

杜昭楠郑重点头:「顾大人放心,密信本府稍后便写,用最快最隐秘的渠道送出!」

「其三,」顾仪望的目光变得锐利,扫过杜昭楠和张书琛,「越是这种时候,越要稳住阵脚!风月无边楼黄老爷那边,杜知府你要亲自打招呼,务必盯紧了,里面任何风吹草动,尤其是关于魏九功行踪和接触之人的,都要及时报来!馆驿那边,供奉要加倍『周全』,护卫要加倍『得力』,务必让曹公公『宾至如归』,寸步难行!码头丶城门,张知县你的人手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所有可疑人等进出,都要暗中记录在案!尤其是与京城方向有关的!还有那个魏九功,他才是真正在外面跑的腿,更要盯死!绝不能让他再悄无声息地找到其他线索!」

「下官明白!」杜昭楠沉声应道。

「卑职遵命!立刻去办!」张书琛也连忙起身领命。

王诚也赶紧站起来:「小人……小人也会约束手下,留意玉器行当里任何异常打探。」

顾仪望最后环视众人,声音低沉而有力:「诸位,如今已是图穷匕见!曹淳丶魏九功绝不会善罢甘休,但我们已无退路!守住扬州,掐死线索,将祸水引回京城,我等方有一线生机!务必谨言慎行,步步为营!去吧!」

杜昭楠丶张书琛丶王诚齐齐躬身:「是!」

内堂再次陷入沉寂,只剩下炭盆里微弱的噼啪声。午后的阳光斜斜移动,将窗棂的影子拉得更长,空气中的暖意似乎也带上了一丝铁锈般的寒意。

顾仪望望着杜昭楠提笔准备写密信的身影,又看了看匆匆离去的张书琛和王诚,端起早已凉透的茶,眼神深邃如渊。

这场围绕着三年前旧事的风暴,正以扬州城为棋盘,无声地绞杀着每一颗可能被波及的棋子。

……

绍绪八年,二月初四日午时,扬州馆驿

曹淳身着便服,靠在一张铺了锦垫的圈椅里,闭目养神,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魏九功垂手侍立一旁,已将城西陆四作坊化为焦土丶八口尽殁丶张书琛「不慎失火」的说辞以及锦衣卫「表面无异」的勘查结果,一一详尽禀报。

室内静默了片刻,只有炭火偶尔的噼啪声。魏九功抬眼看向曹淳,低声道:「乾爹,陆四这条线是彻底断了。如今,只剩下梁海歌这一处口实。儿子以为,当机立断,将梁海歌锁拿回京,严加审讯!他并非朝廷命官,不过一介商贾,拿他,并不违制。只要他开口,真相立时可明!否则,扬州这些人,定会再对他下手,那时便真死无对证了。」

曹淳缓缓睁开眼,眼神平静无波,看向魏九功,并未立刻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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